开篇
观云山庄,骄阳正欢。
书房内,叶淮生正伏于案前,桌上是一张精心篆画的图纸,叶淮生手中执笔,笔尖稳而缓缓滑动,每一步,都是十分小心。
房外有人敲门,听是大管家的声音,叶淮生头也未抬,便喊了声“进来”。
大管家端着一盘新鲜水果,恭敬的来到叶淮生身前,看了眼桌上的图纸,忍不住伸出大拇指赞叹道:“妙,主家这件暗器的构思,较之前几件越发精妙离奇,当真是山外青山楼外楼啊!”
叶淮生“哼”了一声:“少拍马屁,搁我这可不凑效……说吧,什么事?”
大管家:“主家,今日七月半,是祭祖烧香的日子,庄内上下,大大小小三百多口,所以我安排人下山多置办了些用的吃的,还有一些瓜果和酒水,特意来给您通秉一声,顺便端些新鲜水果过来,趁着新鲜,您也赶紧尝尝!”
叶淮生瞥了一眼果盘,又白了一眼管家,语气冰冷:“碍事,快快拿走……给死人的东西,怎么还送我这儿来了?”
大管家吓了一跳,连忙解释:“主家这话是怎么说的,生人吃的和祭祀用的贡品,可都是分开的呀……”
叶淮生上挑着眼,冷冷的看着大管家,大管家额头霎时变得湿乎乎的,正可劲儿的擦汗。
叶淮生“噗嗤”一声笑了:“哎呀,我说老刘啊,你这人怎么总是刻板的很,太无趣,我呀,是逗你呢!”
大管家继续擦汗,委屈的要命:“主家呀,这玩笑话,可一点都不好笑,您再装上那么一会儿,怕是我这条老命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喽……”
叶淮生拍了拍大管家的肩膀:“勿怪勿怪,这水果呀,就当是我给您赔罪了啊,快端走吃掉,给您老好好压压惊!”
大管家:“当真不尝一口?”
叶淮生想了想,老刘年岁大了,腿脚不利索,好心送过来一趟,一口不吃也不合适,便伸手揪了颗葡萄粒放嘴里,手指头一边往身上擦,一边说:“哎呦,甜的很呐,刚好适合您老,您也知道,我好吃酸口的!”
大管家疑惑的看着叶淮生,嘴里说着“不应该呀”,伸手也揪了一颗放嘴里:“哎呦……我的老牙耶……可酸死我了!”
见大管家龇牙咧嘴的样子,叶淮生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大管家突然严肃起来:“主家,最近山下异动反复,时不时就会多一些陌生的面孔,您看咱们是不是该……”
叶淮生:“哎……能有什么办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也总不能老指望人家玉京兄弟给撑腰吧,况且他现在人在花海浪,一浪赛一浪,想必也抽不出身来呀!”
大管家:“那就这么放任着不管?”
叶淮生眉头一紧:“先让下面的人多留意观察便是。以静制动,怕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大管家:“主家,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叶淮生长声叹气:“那便只能等风止!”
大管家摇头叹息:“哎,好吧……也只能如此了!”
这时,有个七八岁样子的娃娃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爹,我的功课做完了,可不可以出去玩?”
叶淮生张开双手揽过儿子放在腿上,从大管家托着的果盘里揪下一粒葡萄送进他嘴里:“尝尝,甜不甜?”
大管家在一旁偷偷咧了下嘴。
娃娃突然闭紧了双眼,咬着牙齿打嘚嘚,浑身跟着就是一颤:“哎呦,好酸,爹爹好坏,又在戏弄孩儿了!”
叶淮生看了一眼大管家,又看了看儿子的表情,开怀大笑。
大管家站在一旁,嘴角挂着笑,却不停的摇着头。
叶淮生:“好啦,跟爹说说,今日的功课学了什么?”
叶无影:“嗯,孩儿背给爹听:夫唯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之众,以哀悲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
叶淮生:“可明白其中道理?”
叶无影:“意思说的是,君子从道,不尚武,兵戈杀伐乃是下下策。天下太平,应以和为贵,正义治下,敬畏生命,以礼待之。武力可得天下,但有违天道,亦会得而复失。”
叶淮生:“爹问你,既然武力和兵器乃是下下策,为何江湖人人习武,各个带着兵器。”
叶无影思索片刻,方才答道:“孩儿以为,先礼后兵。守护治乱是顺向道,行凶作乱是背向道。若法制不严,刑罚不治,乱之极,兵戈杀伐便不是下下策,而是上上策。”
叶淮生与大管家频频点头,相视而笑。
叶淮生又问:“无影,去给你娘上过香了没有?”
叶无影:“孩儿马上去!”
叶淮生:“嗯,现在就去,上完了香再去玩,免得等下贪玩起来,到了兴头上不小心给忘了,你娘她会不高兴!”
叶无影:“好嘞,孩儿这便去给娘上香,顺便给她送些酸葡萄过去,让她也尝尝。”
叶无影抓了满手的葡萄粒,兴致冲冲的跑了,大管家紧随其后,关上了房门,独留下叶淮生一人。
他怔怔的看着突然关上的房门,叹了口气,接着继续提笔画图。
叶无影给娘上过香,便装了一大口袋好吃的东西,直奔后山而去。
山洞里,叶无影搂着一只小灵猴儿,倚着墙壁席地而坐,落日的余晖照进洞内,打在身上,很舒服很惬意。
叶无影先是讲了会儿功课,他讲,小灵猴儿听。讲完了课,一人一猴儿,人手一个大桃子,开心的啃着。
叶无影:“小悟空,这王母娘娘蟠桃园里的桃子,吃着就是不一样,又脆又甜!”
小灵猴儿:“叽叽叽。”
叶无影还偷来了一壶酒,跟着小灵猴儿你一口我一口吧滋儿吧滋儿喝的香。
喝着喝着,一人一猴儿便不知不觉面红耳赤,头晕目眩。
叶无影:“小悟空,你……还别说,这……这……玉皇大帝的……琼……琼浆玉液……还挺挺……好喝,就……就是有点辣……劲儿……劲儿……也有点大……”
小悟空早就四仰八叉的躺在那人事不醒。
叶无影的眼前,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第一卷祸临
风萧萧,雨凄凄,善恶纷争扰扰。天地有江湖,好个快意恩仇。道不论正邪,尔虞我诈刁钻,大鱼小鱼池中天,江湖尽染,血雨腥风漫漫。
对弈两边,英雄气短,生死话沧澜……
01风来月落鬼出门
黄昏至,乌云盖月,早入黑。
夜,如墨。
烟霞山下烟霞镇,往日闹市,今儿一改常态,商户摊贩早早打烊,各家门户紧闭,街上无人。
一个字:静。
偶有犬吠。
犬吠,暴露了夜幕笼罩下的烟霞镇。
有一蠡江支流,名清潩河,自烟霞镇南北穿行而过,河上可行船,不过今晚也都歇了。
河两岸依稀燃着些许香烛,像鬼火般在空中摇曳。
香烛下,一堆堆燃烧殆尽的纸钱,正被细小微弱的火苗慢慢残食,青烟袅袅,隐入空中。
烟霞镇外。
远处,三只乌篷船,自镇外缓缓驶入,一只在前,两只并行其后。
到了近前,河道变窄,借着两岸若隐若明的鬼火,隐约看见每只船上簇拥着六七个人影。
六个还是七个,看不太清。
船上之人全部一袭黑衣,腰间带刀,头戴黑面具,鬼面獠牙,像来自地狱的阴兵,九分煞气,十分应景。
一群人,以黑夜、黑衣、黑面作掩,可想而知,他们此行要做的,自然是见不得光的勾当。
风来。
寒意袭身,顺着后脊蔓延,不禁意令人打起冷颤,汗毛直立。
鬼火迎风挣扎,有的灭,有的未灭。纸钱烧成的灰烬凌空而起,御风而行,破碎,再破碎,又破碎,很快飘到黑衣人近前。
像下雪一样,不过是黑色的雪。
头船,船头为首站两人,一人不动,一人乱动。
乱动之人手舞足蹈,驱赶着漫天飘落的灰烬,嘴上埋怨道:“大哥,平日里干大买卖都会择个黄道吉日,图个吉利,此回咋选这么个晦气日子?”
不动之人是大哥,却不知大哥人是谁!
大哥依然不动,任由纸灰落在身上。
听二弟这么一问,淡淡的反问道:“怎么晦气?”
对,乱动之人是大哥的二弟,也不知二弟又是谁?
二弟道:“七月半,鬼门开啊。生人不出门,孤魂野鬼戏人间,这是祭祖祀亡魂的日子,一路上都是烧纸点烛上香放河灯,人间变阴间,多不吉利,怪瘆的慌……”
大哥问:“你是生人?”
二弟一愣:“我怎就不是生人?”
大哥:“今夜,生人,不出门……”
二弟:“我,我们就是出门的生人啊?”
大哥:“谁看到我们出门了?”
二弟想了半天:“没,没人看到……”
突然,二弟一拍脑袋,兴奋道:“啊,我知道了……鬼呀,鬼能看到!”
大哥额眉微皱,摇头不语。
片刻,大哥又问:“你怕鬼?”
二弟嘟囔了一句:“怕,真要遇到些青面獠牙的恶鬼,怎能不怕!”
大哥转头瞟了二弟一眼,戏谑道:“你现在不就是青面獠牙的鬼样子,难不成连自己都怕?”
二弟一愣,挠了挠脑袋,笑嘻嘻道:“那不一样,我……我这不是假扮的么?”
大哥:“你干的本就是杀人越货,刀尖舔血的买卖,一身煞气,野鬼可敢近你的身?”
二弟又挠了挠头,白花花的头皮屑洒落了一肩:“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嘞,鬼怕我才对……”
大哥继续没好气的问道:“是啊,就算是恶鬼找上你,那也是被你杀死的人化作了恶鬼,是找你寻仇索命来的,生的没怕,死的却要怕,既然怕死人化鬼,又岂敢杀生,你不觉得可笑?”
二弟吹胡子瞪眼,又一拍脑门:“哈哈哈,实在可笑。还是大哥想的通透,真有寻仇的鬼敢找上门来,大不了就再杀它一回,让它连鬼也做不成!”
大哥淡然一笑:“那你还怕不怕?”
二弟连忙双手摇了又摇,摆了又摆,憨然一笑:“不怕,不怕了……我就一玩笑话,大哥别当真。”
大哥自始至终岿然不动,目视前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有几分伤感的说道:“世间本无鬼,专求死人的财,专吃死人的饭,我们才是这世间的鬼……”
然而,人间本不该有鬼存在。
江湖,更不该。
二弟不明所以,附和着哦了一声,心里却寻思着:“要是能碰上个漂亮的女鬼,好好戏耍一番,倒是有趣……”
想着想着,二弟的眼神便开始有些迷离。
一个花容月貌,婀娜多姿的红衣女子,步履轻盈,在茫茫一片山野草地中奔跑,半透明的红纱衣裙迎风起舞,修长白嫩的美腿若隐若现。
女子回萌一笑百媚生,芊芊玉手勾引着二弟快点追上来,两人一前一后追逐嬉戏,好不快活。
来到一颗大槐树下,女子倚树而靠,娇羞羞的垂着头,嘴角上扬,却不肯看二弟一眼。
好一个欲擒故纵。
二弟一个箭步上前,食指抵住女子的尖下巴轻轻一抬,二人四目相视。
那眼神,销魂!
二弟急不可耐,双手暴力撕开女子身上遮羞的衣纱。肌肤如雪,像白花花的银子,看的二弟眼珠子险些要蹦出来,这淫货大口喘着粗气,早已是口干舌燥。
“嗯……”女子娇吟,二弟顿时浑身酥酥麻麻,血气翻涌。
春宵一刻值千金,春梦一醒皆枉然。
二弟一醒过神,满脸尴尬的压低了头,不敢吱声。
心虚,更不敢去探大哥的反应。
大哥被二弟怪异的叫声吸引,转头朝他打望了一番,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顿生几分恼怒,却不动声色打趣道:“你呀你,果真是个色胚,这种时候还能思春!”
二弟只顾着挠头。
大哥:“此情此景,你这是演了一出倩女幽魂?”
二弟还是尴尬不语。
大哥无奈的摇了摇头,没说什么,继续目视前方,不再理会。
身后的几个手下,各个使劲捂住嘴巴,不敢出声,一个个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
“笑个鸟,找死!”二哥怒目而睁,恶狠狠的朝身后瞥了一眼。
大哥称二弟,其余人则要称他二哥。
二哥一怒,山崩地裂。
怒言威吓之下,几人马上崩直身体,嘴不笑身不抖,强忍着浑身难受。
大哥却突然冒了一句:“是笑了个鸟。”
静……
“噗嗤……”大哥没忍住。
“哈哈哈……”船上众人终于也忍不住捧腹大笑。
就算是要山崩地裂,也止不住众人此时笑穴发作,浑身抽搐。
此时的烟霞镇,多了一丝本不该有的人气。
“大哥,你……”
是的,眼前这个彪悍的二弟,虽然身强体壮,武艺超群,是个杀人越货的能手,但可笑的是,他还是个女人胯下的无能小丑。
坊间流传着一个笑谈,出自春香楼的头牌小娇娘之口。
说是有个彪头大汉,花了重金欲找那头牌小娇娘寻欢解渴,还扬言大战三百回合。开始那小娇娘还有些担心身子受不住,毕竟一个钢躯铁骨体壮如牛,一个柔柔弱弱小鸟依人。
活生生一个美女与野兽的故事。
可怕的是,故事里的野兽,不懂如何是温柔。
意想不到的是,就算那小娇娘招数尽出,大汉胯下那只偷懒的小鸟儿它就是飞不起来……
最后寻欢变成了买醉。
小娇娘春宫里逢场作戏多年,还头一遭这么没面子,于是郁闷的多喝了几杯,醉了。
大汉嘴炮吹的响,中看不中用,更是没面子,多喝了不知多少杯,直到酒没了,人却买醉未醉。
小娇娘睡了,大汉踉跄着走了。
次日,那头牌小娇娘放出话来:“唤不醒的鸟叔,拒不接待!”
然后,那小娇娘再也没过接客。
她死了,死相很凄惨。
大汉也再没去过那家春香楼。
大汉就是二弟。
此时,二弟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根儿,手指着大哥,半天憋不出个屁来,无奈一巴掌拍在大腿上,低头蹲了下来,长叹一声:“哎……”
大哥止笑,假以关切的问:“听说你找那个自称华佗再世的医仙不过三给看过,他不是扬言任何疑难杂症不过三副药包管见效的吗?”
二弟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休要提他,提他就有气,原本还能弄一弄,只是时短,不过瘾而已。可自从吃了他开的药后,连想都不敢想了……等办完这次差事回去,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我也非得揪出来弄死他不可……”
船靠岸。
大哥自言自语:“夜黑风高,四下无人,好一个恶鬼杀人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