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夜空,身在不同处,领略不同景。
同一个江湖,身处不同境,忧心不同事。
这个夜色下,这个江湖里,有人睡了,有人未睡,有人一睡不醒,有人想睡不能睡!
观云山庄。
四处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儿,一片肃杀的死气席卷整个山庄。天空上乌云遮月,下着朦胧小雨,一阵阵凉风袭过,人微寒,不禁要打上几个冷颤,起上一身鸡皮疙瘩。
一行黑衣鬼面之人,攒聚于正殿广场之上,静待发令。
一人踏地而起,御空而行,眨眼来到大哥身后,头微昂,双手抱拳:“大哥,幸不辱命!”,声音听起来很是得意。
此人正是二弟,弟兄们称之为二哥。
二弟带领三人潜入密室取宝,借木箱护身自水路逃出,不想出来便是此前路过的那片荷花池。
荷花池至此,即便负伤而行,也只需一炷香时间。
大哥倍感欣慰,眼中尽显赞赏之意,手掌轻轻拍在二弟的肩头:“二弟,干得不错,这次可得算你大功一件!”
二弟挠着脑袋,嘿嘿一笑:“怎的都行,听大哥的!”
大哥:“人都齐了?”
二弟:“都齐了,不过……弟还有一事,心中尚存疑虑!”
大哥:“嗯?二弟且说来听听。”
二弟:“大哥,你可知晓那至宝为何物?”
大哥:“不知,你打开看过啦?”
二弟:“取宝的时候,我不放心,所以打开匣子看了一眼,怎成想……那至宝通体黑不溜秋,不管咋看,都只是个棒槌啊!”
大哥:“棒槌?”
二弟:“是啊,此物长约三尺余,头大尾小,非金属所造,材质应是某种稀缺木料,质地坚硬,重量也不小,差不多有七八斤,没啥其他特殊之处……要不,您也看看,别是遭人戏耍了……”
大哥一听,不禁也心生疑惑:“你确定是按照引路图行事,没走错也没取错?”
二弟:“那哪能,这一路可谓九死一生,处处小心谨慎,全按引路图行事,尤其是这关键的一步,更是不敢马虎出错,我再三仔细确认过,而且那洞内也只此一物,再无其它……”说着,二弟就要解下匣子递给大哥。
大哥心中一惊,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旋即便有了决断,连忙按住二弟的手:“不急,此地不宜久留,即刻下山!”
二弟挠挠脑袋:“是”,然后转身向着众人大喊:“兄弟们,撤……”
一行人,借夜色而来,又借夜色而去。
来时二十一,去时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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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之外,孔雀山庄。
繁星点点,月下宁静宜人,庄内一片祥和之气。
清风徐徐,拂衣而过,身上说不出的清爽舒适。
半山处,望云亭内。
一老者端坐其中,独自下棋。这是前不久两位高手对弈之后留下的一盘残棋。
一高手已离去,唯留老者一人仍执棋。
老者手执一白子,思虑再三,再三思虑,手悬于空,却迟迟没有落子……
眉愈紧,不知已子时。
一位漂亮女子,待字闺中,着一袭白衣,一手掌灯,一手轻拖着一件披风,轻声漫步而至,如那仙女下凡一般。
女子来到老者身后,轻轻将披风搭于其肩。
老者这才从千思万绪中醒转,一只略显干枯却依旧温暖的粗糙大手,轻轻拍在女子光滑细腻的玉手之上。
“义父,时候不早了,夜也凉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女子乖巧,话语之中饱含关爱,甜柔之声如那悠远绵长的美酒。
老者微笑,并未转身,目光依旧盯着棋盘上的布局:“嗯,知道了,这便去睡!”
说这便去,却未见老者身动:“去拜祭过你爹啦?”
女子:“嗯,去过了。”
老者嗯了一声,转而又陷入沉思。
女子:“女儿陪您一会儿,反正睡不着。”
女子挨着老者坐下,一手扶于案,一手撑于下颌,目光投向棋盘。
雅。
老者:“云儿今日怎会睡不着,莫不是又在想那个小子?”
女子脸一红,流露几分羞怯:“哪有,我才没有想他。”
老者哈哈大笑:“还说没有,嘴上不想,怕是那心里却想的很那……看来是女大不中留喽!”
女子转身扭头,双手捏着衣角反复的揉搓,娇嗔:“义父又在取笑女儿了……”
老者道:“你和这白玉京,倒是般配,放眼这江湖之中,有几人能配得上我的宝贝女儿?只不过他一向自由散漫,不受约束,就算是我孔雀山庄也同样拿他没有办法。”
女子无奈叹息:“一叶浮萍,居无定所……”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袁紫霞!
一个不会武功,却善于利用长处将人击倒的传奇女子。
白玉京和长生剑,便败于她那温婉动人的笑容之下!
但是,在孔雀山庄,她不叫袁紫霞,她还有另一个名字:秋淑云。
秋淑云,是秋老庄主的赐名。袁紫霞,是秋淑云的江湖化名。
此时她面前正襟而坐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秋老庄主秋天鸣。
秋天鸣:“白玉京此行离开,义父不让你随他同去,你可是在生义父的气?”
秋淑云自然心中有些怨气,嘟起那樱桃小嘴却偏偏不愿承认:“女儿没有。”
秋天鸣浅笑,略有几分嘲戏:“嗯,鬼才信喽,看你那小嘴,都翘上天了!”
秋淑云又羞又恼,答道:“说没有就是没有,义父若继续笑话女儿,女儿便不陪您了……”说罢,秋淑云便假意起身离开。
秋天鸣一边将棋子放回棋篓,一边坐直身体,抻了个懒腰:“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义父还不是怕你真的生气,万一气坏了身子,心疼的还不是你义父我啊!”
秋淑云重新坐回原处,身体却背对着秋天鸣。
秋天鸣继续道:“哎,你也知道,这一年来,江湖很不太平,有人竟然以观云山庄作饵,欲盖弥彰,欲将我孔雀山庄拖下水,用心何其险恶!事了之前,唯有将你留在义父身边,义父才能安心。”
秋淑云默默点头,心中却想:“这下好,您倒是安心了,却让女儿我如何心安啊!”
秋天鸣继续说道:“毕竟……你一个弱女子,又不会武功,尚不足以自保。如今这世道正乱,就算白玉京武艺再强,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好汉架不住群狼,想要次次护你周全,还是极难的啊……”
秋淑云转过身,又变回那贤淑达理的模样:“女儿知道了,义父说的这些女儿都明白,不会真生您的气。”
秋天鸣欣慰:“嗯,那就好。”
秋淑云嘟嘴:“不过,您也不能小看了女儿啊,这些年女儿孤身闯荡江湖,哪怕是深入龙潭虎穴,可曾受过半点儿委屈?”
秋天鸣浅笑:“话说的没错,我的女儿自然是最优秀!不过义父也并非小看了你……”
秋天鸣欲言又止。
秋淑云追问:“那是怎的?”
秋天鸣:“哎,义父已经老了,还是想你能留下来,多些时间陪陪我这个鳏寡孤独的老人,顺便也帮义父打理打理孔雀山庄,你看可好?”
秋天鸣双手捧着女儿的芊芊玉手,脸上尽显慈祥父爱。
秋淑云:“义父您可是正值老当益壮之年,女儿多陪陪您便是,何必说的这么可怜,还非得用孔雀山庄栓住女儿呢!”
秋天鸣忍不住长声叹气:“哎,你可知义父心中所想?”
秋淑云:“女儿愚钝,猜不到!”
秋天鸣长声叹息:“哎……还记得当年,你爹登门前来挑战,最终死于孔雀翎之下,让本就没了娘的你,又没了爹!”
秋淑云眼角湿润,声音微颤:“义父,女儿没怪过您,也明白那实则并非您的本意。祠堂里所立牌位三百,有哪条命不是主动送上门来的?”
秋天鸣:“你怪与不怪,义父都欣然接受,但事实毕竟是事实。”
邱淑云抱住秋天鸣胳膊,头轻轻靠在他的臂膀之上:“女儿拎得清,义父不必介怀。”
秋天鸣轻抚着女儿的头,声音也有些颤抖:“你爹临死前将年幼的你托孤于我,自此我便收你为义女,而心中却一直视你为亲生!这些年,也唯有你能让义父感受到亲人的温暖。如今到了该想想身后事的时候,偿债也好,亲情也罢,这份家业,自然都是要留给……”
秋淑云突然坐直身子,打断秋天鸣,一本正经道:“自然是要留给凤梧哥哥嘛,他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孔雀山庄的少庄主。将来,也只有他才能继续将孔雀山庄发扬光大!”
凤梧,多少年没有人敢在秋天鸣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了。
秋天鸣突然大怒:“休要提那逆子,自他离家出走之后,便杳无音信,至今未归。这些年我也曾多次派人出去寻他下落,但终不得果,想必是他早已死在了外面,就算没死,也只当我没有过这个不孝子罢……”
秋天鸣言语果决,愤怒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哀怨,眼角隐隐泛光。
提杯饮酒,手却停在半空,微微的颤抖起来。
秋淑云静静望着义父,恍然间觉得方才还中气十足的秋天鸣,一瞬间竟真的苍老憔悴了许多,眼中尽是怜悯之意。
我独孤茕,怀此百离。
忧心孔疚,莫我能知。
爱恨别离,生老病死,守护与抛弃,真诚和背叛……世间常态,原本司空见惯了,人心自会冷漠。
唯至身有所历,心有所受,方知其中真滋味。
秋天鸣又是一声长叹,将手中的酒杯缓缓置于桌台之上,语重心长道:“义父知你并无继承庄主之心,可事到如今,你认为义父可还有别的选择?”
秋淑云沉默,思考片刻后,边打趣边带有试探之意反问道:“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倘若义父您有意将这份家业传给了女儿,将来可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岂不是要白白便宜了外人?真要到了那么一天,义父您又当如何自处?”
秋天鸣突然一愣,面色有些难看,紧接着便摇头苦笑:“这……哎,你这丫头,又在故意刁难义父。”
秋淑云掩口而笑,美!
秋天鸣:“倒也无妨,你心性善良,做事向来拿捏有度,很有分寸,义父信得过!真有那么一天,只望你能念在你我父女情分,给我秋家之后留个安身立命之所,可保继续传承下去便是!”
秋淑云却婉言:“义父大义,女儿却不愿意!女儿还是斗胆提议,凤梧哥哥智武双绝,才是正解!如今虽不知身在何处,但女儿相信他一定还活着,只是刻意躲避,想必是有些心结尚未解开,想通了自然会回来,您尚且老当益壮,不如……再等等?”
秋天鸣看似不悦:“休要再替他说情!”
秋淑云一脸委屈:“女儿没有!义父切莫因生凤梧哥哥的气,心中乱了方寸呀……”
秋天鸣叹息:“还说没有!孔雀山庄现如今正深陷漩涡之中,这逆子但凡有心,知大局,也该回来帮衬一二,同进共退,可是……”
秋淑云:“万一是他暂且脱不开身呢?人未归可不代表心思未回,女儿相信到了关键时候,他定会出现!”
秋天鸣无奈摇头:“说的跟真的似的,但愿如此……哎,罢了罢了,你这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小丫头儿,我是说不过你,便先依你,此事暂且放下便是,你也好生思虑一番,有个准备!”
邱淑云不情愿“哦”了一声,小声嘟囔着:“我有什么可思虑的。”
秋天鸣提杯一饮而尽,提壶倒酒,若有所思。
秋淑云嗟叹:“独倚高楼不胜寒,一壶浊酒话心间。莫愁前路无明主,水到渠成其自然。”
秋天鸣两眼一亮,心中多了几分期许。
秋淑云偷偷瞟了一眼秋天鸣,掩口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