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暮迟攀在直插地牢顶的提铁杆上就着微弱的火光看向笼子四周,咬断的骨头凌乱地丢在地上,到处都是撕扯烂的衣服鞋袜,而且笼子里的虎臭味让他更加犯恶心,心惊胆颤,诚惶诚恐,双手紧紧抓着笼杆不放,双腿牢牢盘住笼杆,这笼杆好似涂了油一般,归暮迟总是不由自主地向下溜。归暮迟眼含惊恐之光,望着老虎道:“从今往后,谁觉得老虎威风我归暮迟第一个不同意。”
走在远处的郝管事的声音飘过来道:“比你强的都他妈威风,自己没本事就别谈什麽威风。”
归暮迟已知自己是身临死地,勇气顿生道:“就你他妈的威风,有本事你他妈进来跟这玩意儿比划比划。”
郝管事不怒反笑道:“小子,跟它比划,老子的花娘还不乐意呢。”说完迈着四方步,挺着将军肚一摇一摆地走出地牢。
地牢门“咣当”一声关上,牢内虽然有火把照亮,但仿佛还是笼上了一层黑纱。牢笼里除了老虎“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就剩下自己那跳得又快又紧的“咚咚咚”的心跳声。
归暮迟心想道:“我简直倒霉透顶,我也没有惹是生非,为何祸事还偏偏找上门。”
他的手脚有些酸,身体又开始向下滑,笼子里的老虎也有些急躁,沉闷的低啸声不绝入耳,传进耳朵里让他的小脑袋嗡嗡乱响,一阵阵眩晕冲上脑门儿,他恨不得赶紧结束这一切,就算被老虎一口吃了也好,免得担惊受怕饱受折磨。
这时,从笼子外面传来一个清脆的柔和的声音,悠扬地飘来道:“你是第一个被送进来的少年人。”
在这紧要关头,这声音的力量好像可以破碎猛虎给自己带来的阴影,归暮迟惊讶道:“阁下是谁?”
那人反而笑道:“你不用跟我客气。”
归暮迟向上爬了爬稳住身形继而问道:“你为何入牢来?”
那人笑道:“我想看看小孩子真正面对老虎时是什麽样。”
归暮迟虽然不喜欢怨恨人,但此刻还是忍不住有些恚恨道:“眼下你见到了。”
那人叹息道:“可是我有些失望。”
归暮迟心想道:“这人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跟我年纪相仿可说出的话竟如此冷酷无情,简直是冰石心肠。”于是问道:“你有什麽失望的?”
那人道:“我以为小孩子面对老虎的时候都会被吓呆,但是你竟然还能活到现在,我想问问你,你的感受如何?”
归暮迟诚实地说道:“我尿裤子了......”
那人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道:“你倒还真实诚。”
归暮迟多希望此人可以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可是照此情形这样的打算就像马兔头上寻角了,于是面对那人无情的笑声忿忿然道:“你为何不亲自进来体会一下这种感受?”
那人道:“我又不傻,我为什麽要与虎共处一室。”
归暮迟道:“我......这个难道是我傻?”
那人很干脆地答道:“我不知道。”
归暮迟不想再打理他可是又觉不妥,心中思忖道:“我方才没有听到地牢门开的声音他怎麽会近来?难道当时我因为太害怕而没有听见?”于是问道:“你是怎麽进来的?”
那人道:“我想进来就进来想出去就出去,谁都不敢拦我。”
归暮迟心想道:“或许我能从这人身上寻到一丝生机也说不准。”如此一想反而坦然起来,开口道:“实不相瞒,当我刚刚进到虎笼的时候心中还是十分害怕的。可是你知道吗?我学过武功,虽然不高,但是躲避老虎的那一击我竟然做到了,所以我现在才能与你说话。当我顺着铁杆爬到老虎够不到的地方后心中也就没有那麽害怕了。”
那人道:“是吗?这是为何?可是你不是尿裤子了吗?何况你怎麽能不害怕?你总会因为没有力气而掉到地上的。”
归暮迟又紧紧攥了攥笼杆道:“裤子是刚进来见到这东西的时候尿的,现在不害怕是因为我知道老虎短时间内还吃不了我。”
那人道:“它只要静静地等待总会吃到你。”
归暮迟道:“所以我害怕死,我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那人道:“没想到你在这种时候还能冷静地跟我说话实在了不起。”
归暮迟道:“说什麽了不起,我看你才是真的了不起,你连虎牢都可以随意进出,试问谁敢随意进出虎牢?”
那人道:“若是将老虎放出来我也是不敢进的,但是我就是想知道害怕是一种什麽感觉,我其实不想让人见了我就对我恭恭敬敬,不想让别人见了我就感觉要对我敬而远之。”
归暮迟讶然道:“你......你这个想法还真挺......新奇......”
那人漫不经心地问道:“作为第一个进入虎牢的少年人,除了不想死之外你作何感想?”
归暮迟心想道:“这......还要说感悟?既然要说就给他编一编,他现在极有可能是我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但是我也不能放弃这个逃生的机会。”开口道:“要说感想的话......那就是我很自豪......”
那人反而奇怪起来,不解地问道:“自豪?为何?能不能讲给我听一听?”
归暮迟道:“作为第一个进入虎牢的少年人,我在临死前尝试过了与老虎共处一室的感觉。人们都觉得老虎威风,当我知道要与它待在一起的时候怕得要命,感觉它的确很威风凶猛,简直跟凶神恶煞无异,不然我也不会被吓得尿裤子。可是我发现当老虎伤害不到我生命,我在老虎眼前凭借自己的斗志虎口脱险的时候,又觉得老虎的威风荡然无存,尤其是看着它面对食物吃不到时搔首摇头的无奈模样就觉得它也不过如此。我反而觉得自己了不起,自己比那些没有跟老虎相处过的人在真正意义上都要厉害了,你说又怎能不自豪。只不过这自豪确实短暂的,我终归还是要给虎磨牙。”
那人道:“你很有趣。”
归暮迟道:“你觉得我有趣其实你不知道我有多佩服你。”
那人道:“真的吗?你佩服我?”
归暮迟道:“我自然佩服你,我觉得你比老虎善良,因为你不会吃人。”
那人道:“我也觉得我很善良。”
归暮迟心想道:“希望这人真的上道儿。”于是装着轻松的语调问道:“我有个疑惑,我想知道别人为何都怕你,难道你的武功很高吗?”说完后归暮迟拼尽力气向上爬了爬,他告诉自己道:“再忍一忍或许真的能活下去。”
那人沉思了一会儿道:“你能够说别人怕我,你其实说对了,但我不喜欢用怕这个字,因为我不是老虎。不过,我告诉你,我会武功,但还不够高明,人们敬我畏我是因为我义父的原因。”
归暮迟道:“此话怎讲?”
那人道:“我义父乃是这举花楼最有权力的人。”
归暮迟道:“莫非就是那楼主?”
那人道:“他哪能是我义父,他只不过是义父的手下而已。”
归暮迟道:“如此说来你果真很厉害了。”
那人叹息道:“我义父虽然疼我,但是对我规矩特别多。”
归暮迟道:“这话又怎麽说?”
那人道:“我义父不让我把心思放在吃喝嫖赌上,他让我一心读书读书再读书,练功练功再练功,而我大哥却可以随意吃喝嫖赌,我想不明白。”
归暮迟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他又觉得十分正常,俄而说道:“我曾经问过师傅一个问题,我说我万一有一天变成坏人了怎麽办。”
那人急切地问道:“你师傅怎麽说?”
归暮迟道:“我师傅说我不会变成坏人的,他让我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手中的剑,相信自己走的路。他还说一切皆有变数,甚至人的心有时也会变,唯有真正清醒的认识自己。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师傅......不是......你义父让你读书练功的目的就是让你看清自己,然后与你大哥两相比对。而后你可以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去对抗未知的变数和邪恶,守心如一而不至于在繁华的江湖上迷失自己。”
那人颇有兴致地问道:“你竟然知道的如此清楚,或许你师傅说的是对的,而且我也觉得你说得有些对。”
归暮迟道:“说实在的其实我有时也不明白。”接着叫道:“我撑不住了,我要掉下去了。”
那人道:“你撑住。”
归暮迟心中暗喜道:“这小子果然上道儿。”于是装作痛苦道:“我真的撑不住了,我力气都用完了,我手脚发酸,你是好人,临死前还能跟你聊天我心满意足了。”
那人道:“你先撑住,你不妨听我说完几句话再死。”
归暮迟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心情失落道:“那我倒想听听用命换来的你这几句话会说什麽。”
那人道:“你是我遇到过的第一个如此有趣的人,我想和你交朋友,如果我把你救出虎口后你一定要跟着我才行。”
归暮迟道:“你只要能把我救出去,小弟以后甘愿拜你为大哥,鞍前马后,马首是瞻。”
那人笑道:“大哥不大哥的倒无甚关系,只是......你不跟着我,我担心别人可能很容易再伤害你。”
归暮迟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真不能离开你吗?”
那人毅然决然道:“万万不能。”
归暮迟斩钉截铁道:“我答应你。”然后在心里想道:“只要本公子出去了,以后是走是留还不是由我自己说了算。”
那人道:“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你能不能出来也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归暮迟道:“怎麽说?”
那人道:“我把小牢门打开你能不能走出来不是看你自己的造化吗?”
归暮迟道:“是这个道理,你身边有肉吗?”
那人道:“连肉沫都没有。”
归暮迟迫切道:“老虎一直在我下面打转,我根本下不去,而且我将要力穷根本不可能一根铁杆一根铁杆的顺过去。”
那人道:“我有办法了。”
那人从黑影中走出来,归暮迟模糊中看到那人好像是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同龄人。他走到远离归暮迟的一边,少顷将自己的手伸了进去,轻轻敲打铁杆,老虎打量打量慢慢踅摸过去。
归暮迟此时看得也是心惊肉跳,心想道:“此人当真不知道害怕是何物吗?”于是道:“太危险了。”
那人道:“你最好在我没有尿裤子之前跑出来。”
猛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扑了上去,沉闷的低啸声传来,接着“咣”一声,老虎撞到了牢笼上发出巨响。
归暮迟趁机溜下铁杆,血淋淋的场景连想都不敢想,一心想着向门口跑去,他因为一个动作保持的太久,刚落地手脚有些不听使唤,跌跌撞撞,可他还是拼尽力气向门外跑。老虎听到这边的动静后回身反扑过来,归暮迟豁出性命咬紧牙关赶到敞开的牢门前,猛虎硕大的身躯飞扑而来,虎爪生风拍向归暮迟,所幸他与老虎拉开了距离虎掌没有拍到只有虎的尖指划了他后背三道很深的血痕。归暮迟还是被虎掌的掌力拉扯地身形不稳摔出门去,跌倒在地,背上火辣辣的疼。猛虎猛烈地撞击着小牢门,企图钻出来,不停地将伸向牢门外的虎爪空抓归暮迟。归暮迟大汗淋漓,盯着眼前的野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人来到归暮迟面前,他才看清那人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男孩儿,长得十分灵秀。
归暮迟忍着疼痛道:“你竟然敢以身犯险。”
那男孩儿道:“没想到你竟然能死里逃生。”
归暮迟道:“你没伤着吧。”
那男孩儿举着自己的手笑道:“这个时候你还担心我?你果然适合交朋友,我不但没伤着我还被吓到了。”
归暮迟道:“被吓到还开心,你真是太不一般了。被老虎吓到或许还真不要命倘若被人吓到就危险了。”
那男孩儿道:“你懂得挺多,来,我扶你起来。”
归暮迟道:“多谢,我差点儿就出不来了。”
那男孩儿问道:“你如何得罪了楼主?”
归暮迟道:“说来话长了,有机会再给你讲,我现在背上痒痒的还很痛。”
那男孩儿道:“你衣服被撕坏了,后背也被划破了,肉都翻出来了,鲜血淋漓。”
归暮迟听着骇然道:“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你叫什麽名字?”
那男孩儿道:“我叫汪为义。”
归暮迟道:“我叫归暮迟,你怎麽跑地牢来了。”
汪为义道:“说来也巧,今日我在院子后院的楼上看书,看见你被他们拖着进地牢。你是第一个如此年纪就被拖进地牢的人,你大喊大叫,一副怕了命的样子让我不仅心烦而且还很好奇,所以我就偷偷跟下来了,一番交流没想到你很有趣,我差点儿就与一个朋友失之交臂。”
归暮迟道:“真是老天开眼,今日让我归暮迟遇到汪为义化险为夷。”
汪为义道:“我们赶紧出去给你上药。”
归暮迟道:“大恩不言谢,我归暮迟以后一定舍命报答你。”
汪为义道:“归暮迟,好名字。俗云有心不谢方是友。”
归暮迟道:“以后,你就是我归暮迟的大哥了。”
汪为义道:“我不想当你大哥,你称我为义就好,我整天被关在后院,不得我义父的允许一步都不能踏出去,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正好你来了陪我解闷儿。”
归暮迟道:“你大哥呢?他不陪你解闷儿?”
汪为义道:“我大哥就算烂死在外面估计都没人管他,当然,举花楼楼主也不敢让他烂死在外面。”
归暮迟道:“是啊,他们怎麽能让他们家的大公子烂死在外面。”
汪为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道:“咱们小点儿声,疼的话你咬牙坚持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