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卿可以肯定自己的弟弟一定是死了。
如果不能确认自己手术刀下的尸体的身份,那么许意卿枉为法医这么多年。
何况他还是最好的法医之一。
可他又绝对不会认为这仅仅是巧合那么简单,那个不论身材还是穿着都跟自己弟弟一模一样的人,身上一定藏着真相!
所以杜宇在这之后更加肯定了连环作案的情况,将李月月案与10.25重大碎尸案并案处理。
不过线索最终还是断在了这里,在两起案子中协助凶手的鬼影,如同监控里的画面一样,就此消失在了人海里。
自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查到关于对方的一丁点线索。
经过开会商讨,江城市刑警大队重案组决定把这个横跨数年又再次牵扯命案的嫌疑人,列为重点抓捕对象。
代号【帮凶】!
上级决定成立抓捕【帮凶】的专案组,从外地抽调专家过来协助,杜宇领队。
许意卿自然也在专案组成员之列。
他坚信只要抓到了【帮凶】就能还10.25重大碎尸案一个真相,还自己弟弟一个真相。
翻案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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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腊月十八,江城还没有下第一场雪。
人们都说这几年下雪下的越来越晚了,早些年或许还会有老人感慨雪下的晚来年谷子长势会欠佳,说几句谷贱伤农的话。
现在也少有听见了。
地里刨不出高楼和汽车,于是种地这件事在江城就缩到了角落里去。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这天是江城今年的最后一次庙会,也会是最盛大的庙会。
这座城市的传统便是年尾的庙会要比年初的庙会规模大一些、排场也大一些,寓意着今年赚得多,没有白过。
所以那些办庙会的大老板们即便一整年都在说行情差、经济低迷,到了这时候也会拽一拽裤腰带,掏钱丝毫不马虎。
庙会照例是有游街的。
从城东一直到城西,从清晨一直到晌午,浩浩荡荡的队伍走一路聚一路,从最开始的草台班子,逐渐发展成声势浩大的全城狂欢。
游街请神,舞狮舞龙,百十号人载歌载舞,卷来更多的人加入。
在游街的队伍里有一个高大威武的身影最为耀眼——醉关公。
扮演者天不亮便起来沐浴焚香、净衣整冠,与家人吃过早饭,交代好事宜。脸上了妆以后便不再开口说话,穿一身戏袍,踩两米高跷,使一杆九斤重的大刀。
游街前一斤白酒下肚,走起来摇摇晃晃又稳稳当当,就这么俯瞰人间百态。
人群簇拥着游行的队伍,鞭炮声和锣鼓声络绎不绝,寒冷的空气中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有好事者喊。
“关关过,关关过!”
“财神到,八方来拜!”
“辞旧迎新,敬神上香!”
很快游街就走到了江城市人民医院附近。
整个江城被一条东西大道贯穿,游街的队伍有着固定的路线就是按着这条街走到头。人民医院在东西大道附近,由一条T字路口连接。
热闹的氛围之外,众人猛然发现有个女人跪在医院的门口,离着游行队伍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与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自然十分显眼。
她就这么跪在那里,冲着傲视群雄的关公磕头……每个人都知道她求的是什么。
久病床前,难有无神论者。
人们虽然不知道她身上背负着什么、正在经历着什么,但他们知道这个女人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仅仅是迟疑了片刻,醉关公便脱离了祖祖辈辈定好的路线朝着那女人走去。
没人会怪罪他坏了规矩,因为他现在就是真正的关公。
醉关公的脸上露出了慈悲和感慨,然后带着摇摇晃晃的身影从女人身上跨了过去,用手里的关刀在她的头上比比划划,像是要斩断些什么似的。
女人不再叩首,而是匍匐在地虔诚至极。
关公袍下过,关关难过关关过。
就在这时,天上突然下起了雪。
一片片细小的雪花从空中飘落,想要染白世界,盖住原有的污秽。
人们纷纷惊叹是关公显灵,说些瑞雪兆丰年之类的吉祥话。
很快,浩浩荡荡的队伍就回归了征途,按照祖上定好的路线继续去游街了。
也就没人再去关注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女人,任凭雪花落在她头上。
等人群都散去了,她踉跄着站起来,膝盖生疼,双腿发麻,单薄的衣裳让她的脸颊冻出了红晕,脸上的神情却麻木至极。
那是失去希望的麻木。
她的意识很清醒,知道这一跪改变不了什么,只求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然后这心理安慰过去以后,则是现实无穷无尽的绝望。
像是潮水一样冰冷,浸湿自己的全身,在这瑞雪之中格外刺骨。
突然之间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打断了一切。
她有些疑惑,想不到都这般地步了谁还会给她打来电话。
摸出手机一看,是一串非常可疑的号码。
这是连江城市重案组的技术民警都查不到的外国号码。
电话里传来一个经过处理、分不清男女老少的声音:“我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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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七,江城某个非常有名的农家菜馆。
杜宇请许意卿和林生吃饭,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法医组的俩人先到了,是一同来的。
许意卿没有买车也不喜欢开车,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林生作为兼职司机送他出行。
好在除了公事之外许意卿很少出门,如果没有必要的事情,他可以把自己关在屋里几天几夜。
年轻的时候还有朋友调侃许意卿,说他不适合当法医,倒适合去海岛上守灯塔或者去山林里当看火人。
李杜笙说许意卿是个纯粹的人,凡是认识他的也都这样觉得,尤其是去过他家里的话。
他的家里干净得很,装修精简到可以说是简陋了,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什么也没有。
卧室里更是一张床一张桌子就够,衣柜都是没有的,一年四季的外套就那么几件,挂在客厅的衣帽架上或是收纳在床底。
很难想象一个人的物质需求可以低到这种程度,进而让人好奇他的精神追求到达了怎样的高度。
在等杜宇的功夫,林生看向窗外的雪景,说:“年前还都在说,去年不下雪创造了历史。结果一过正月又下的这么狠。”
许意卿说:“其实年前庙会游街的那天就下了一点雪的,只是时间很短且之后几天都放晴,就没人记得了。”
林生很惊讶:“许哥你居然去了庙会?我以为你不会感兴趣的。”
许意卿说:“我没去。游街路过的时候,我站在窗户边看的,关公很气派,游街很热闹。这该是这几年最热闹的一次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过年越来越没有年味了。
仿佛什么都变得无趣。
于是江城市政府决定今年解除燃放烟花爆竹的限制,烟尘与碎纸屑又出现在了江城,让很多人觉得开心。
连环卫工人都因为每天多五十块的补贴而开心。
林生打了个哈欠,他因为睡眠不足有些困,再加上屋里的暖气令人舒坦。
杜宇迟到了几分钟,来的时候风风火火。
“不好意思,路上有些堵……一会我自罚三杯!”
林生连连摆手:“杜队,咱们几个就不讲究这些了,熟人没酒桌陋习的。”
许意卿则是笑道:“他就是爱喝,给自己找借口罢了。”
杜宇哈哈大笑:“还是老许了解我!”
唤来服务员点菜,许意卿没什么口腹之欲,林生又碍于礼貌,所以问这一番下来最后还是杜宇自己拿了主意。
点了菜,他神秘兮兮跟俩人说:“一会其实还有一个人来,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
林生一愣:“法医?”
杜宇摆摆手:“当然不是,要真是法医我能比你俩早知道?”
许意卿说:“那就是重案组的人了。”
岂料杜宇仍是摇头:“也不算,反正平时的案子我管不到她……是【帮凶】专案组的同事。”
顿了顿,他从夹包里拿出了一份牛皮纸袋装着的文件,“这就是她写的。”
许意卿接过牛皮纸袋,绕开细线,从里面拿出那份文件。
林生也凑过去,读上面的字:“对【帮凶】的心理侧写?”
俩人翻阅查看,越看林生越是赞叹。
等看完以后,他忍不住说:“这……这简直就像是本人在陈述案发时的心理活动一样!让我忍不住都在想这是真的了!”
杜宇说:“基于对方的专业水平,这八成就是真的。当时那个【帮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林生笑道:“有这样的同事在,以后破案就简单多了……我去上个厕所。”
林生起身离开,却没有注意到从刚才开始,许意卿就一言不发,有些沉默。
杜宇知道他是看出了些什么,摸了摸下巴:“点评一下吧。”
许意卿合上文件,装回袋子里:“非常专业,专业到让我感到熟悉。”
杜宇轻叹道:“果然瞒不过你。”
不等许意卿在说些什么,一个有些慵懒的女人的声音传来:“不好意思来晚了,冬天不想起床,多睡了一会。”
紧接着一位穿着风衣的高挑女人走到桌前,径直坐在了许意卿对面。
她浑身珠光宝气、一头烫过的秀发如瀑,摘下墨镜露出灵动的双眸,好看的脸会让人猜想她是那个明星。
女人那毫不掩饰的华贵与坐在对面气质朴素的许意卿简直是翻版。
不光是气质,性格也是,女人和许意卿一个慵懒随意,一个认真刻板。
相同的是眼底都有对自己的绝对自信,那是心理强大且在某个领域登峰造极才会有的自信。
女人看着许意卿,露出微笑:“你好像见到我一点都不意外。”
许意卿拿起牛皮纸袋:“我看过了你写的报告,只有最好的犯罪心理学专家才能写出这样的测写来,我认识的只有一个,全国也只有一个。”
女人耸了耸肩:“算不上报告,随笔而已,不是写给任何人看的。”
许意卿赞叹:“但是格式正规,用词准确,很完美。”
女人对于他的回答感到有些无趣,便想找些乐趣,就打趣道:“许意卿,都离婚十年了,你真是一点也没变。”
许意卿回答:“你也一样,周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