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末的江城已经很冷了,夜晚空气中透露着丝丝凉意。
许意卿是被冻醒的。
他睁开眼睛看着留了一条缝隙的卧室窗户,能看到窗外天色将明的灰蓝色。
盖在身上的被子变成了不规则的形状,在黑暗中完全无法用手和脚的触感来分辨哪边是被子的短边。
索性也就懒得去摸索,拽了拽漏风的地方把自己裹严实,能将就一下再睡个回笼觉就算胜利。
缓了几分钟却毫无睡意,他拿来手机看了眼时间,四点三十。
不知道为何,许意卿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错觉吧。”
他自言自语,刚准备闭上眼睛继续睡,但紧接着下一秒手机就响起了急促的铃声。
拿来一看备注,是同事的名字。
果然,越是担心的事情越是会发生。
“喂?”许意卿的声音里透露着一丝倦意。
“许哥,有案子。”
听上去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语气里充满了尊敬。
许意卿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丝毫不觉得意外。
大半夜同事来电话,也只可能是发生命案了——
他曾是全国最好的法医,即便如今退居二线,但水平却丝毫不减。
涉及刑事案件的无名尸体、亟待确定责任方的交通、医疗事故等尸体,最好是立刻进行尸检。
尸体不等人的。
电话那头接着说:“许哥,虽然你昨晚忙到十点多,不过还是得麻烦你了,这次有点棘手。”
“我知道了。”许意卿语气平缓,像这种大半夜被喊起来的例子数不胜数,早已习惯:“一会我去局里……四十分钟。”
但电话那头的回答却有些出乎意料。
“这次是直接去案发现场。我现在正在去现场的路上,会路过你家,马上去接你。”
许意卿立马意识到,这次的案子不是什么“溺水、车祸、跳楼、野外抛尸”的寻常命案,而是影响恶劣或是手段残忍的凶案!
“死者?”
“就一个。”
“性别。”
“女性。”
许意卿一边打电话一边刷牙,闻言眼神一眯:“碎尸?”
只有一个死者却如此火烧眉毛,那碎尸的可能性最大。
“诶……应该算吧。”岂料电话里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听现场的描述非常恶劣,总之我还有十分钟到。”
“到了给我打电话。”
许意卿将手机挂断放在一边,望着镜子里胡子拉碴的自己,用清水冲了把脸。
清水的凉爽让他总算精神了些。
他今年三十六岁,长相就给人成熟为重的安心感,再加上被同事调侃性感的胡茬,颇有大叔味。
从二十六岁参加工作解剖第一具尸体,到今年整整十年了。
十年时间里,有超过三千具尸体在许意卿的解剖下真相大白。
别说是江城,放眼全国也是顶尖的法医。
是省公安厅都要重视的人物。
简单洗漱冲走熬夜连续加班留下的疲惫,许意卿还在穿衣服的时候,电话准时响起。
“许哥,我到楼下了。”
许意卿迅速穿戴整齐,拎上垃圾出门。
一辆黑色的雪佛兰SUV停在楼下,亮堂的车内在充满凉意的秋夜里格外显眼。
许意卿随手扔了垃圾,呼了口热气,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主驾驶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他就是给许意卿打电话的同事,名叫林生,是许意卿一手带起来的后辈。
一上车,许意卿便开口询问:“说说怎么回事。”
林生一脚油门拐出小区,边开车边说:“案发地点是旧城区,那有一个惠民花苑,老小区了。”
许意卿点了点头:“有印象,城中村里的小区,设施老旧,没有监控。”
林生说:“尸体是半小时前发现的,死状凄惨,主要是……很渗人。”
许意卿闻言微微蹙眉,心想林生是自己带出来的法医,虽然距离独当一面还差得远,但也算是跟着自己见过些场面的。
连他谈及尸体时候的表情都有些微妙地不适,说明确实棘手。
“那去了现场看吧。”
许意卿知道光靠描述很难想象,索性闭目养神,把精力放在一会的凶案现场。
从许意卿住的地方到旧城区惠民花苑大概十几分钟的车程。
当雪佛兰来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俩人发现此刻天还没亮,但小区里已经有不少围观的群众了。
看来凶案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超过半数的居民楼都亮了灯,有些胆子大的裹了衣服在楼下东张西望,隔着警察拉的警戒条看热闹。
小区门口也有不少围观的人,只不过大部分都是夜间工作者,比如附近城中村的发廊妹,亦或者送外卖的外卖员,喝通宵的狐朋狗友,网吧上网的闲散人员。
雪佛兰开到楼下,出示了证件,俩人上了楼。
案发地实在二楼,老旧小区的楼道设计并不合理,非常逼仄狭小,而就是这狭小的楼道里挤满了刑警。
二楼东户和西户的门都开着,只有东户拉有警戒线,警察正在西户录笔录。
很显然案发地是东户。
“老许,你可来了!”
站在东户门口的警官见到许意卿的到来,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样松了口气。
他是江城市重案组的组长,名叫杜宇,专门负责大案,跟许意卿多有合作。
许意卿还没等寒暄,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来到门口往里看,只能看到客厅。
装修简陋,空间狭小。
“出租屋?”
许意卿一眼就看出了这不像是长久过日子的生活状态——
角落里的行李箱,墙上糊弄一样的网线走线,家徒四壁般的布局。
“对,刚租没多久。”
杜宇让开身子,让法医们往里进。
许意卿和林生穿戴好防护措施,走进房内。
满地的血迹触目惊心,刺鼻的血腥味更浓了。
林生盯着地上那一团团好似脚印又模糊不堪的血迹皱眉。
“这是什么?”
“鞋套留下的。”
许意卿只瞥了一眼,就看出了端倪,“踩在血迹上会留下明显的脚印,事后鞋子也不好处理,所以凶手穿了鞋套。有预谋且经验老到的谋杀,确实棘手。”
他在心里想,既然凶手连鞋套都准备了,那看样子在这里找些关键线索是不太现实了。
只能寄希望于他最擅长的尸检。
于是转而问杜宇:“尸体呢?”
杜宇回答:“在卧室……不过我提醒一下,要有个心理准备。”
他郑重其事警告,顿了顿,一边领着俩人往卧室走,一边做说明:“据第一批到场的民警说,他们到的时候大门是被反锁的,撞开以后来到卧室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地上是他们吐的,小心别踩了。”
推开虚掩的卧室门,一幕绝对有冲击力的画面深深刻在了三个人的记忆中——
房间里非常凌乱,像是被暴力翻了个底朝天。
各种东西散落一地,药品、染血的纱布,床头柜上放着握把印有死者指纹、但刀刃干净的水果刀。
房间的正中,一张单人床上跪拜着一具女尸,对着床头成俯首状态像是叩拜什么!
女尸浑身上下都是干涸的血渍,好似刚被人从血水里捞出来!
床上已经被血给染红了,沿着床流到地下,黏糊糊一片。
让人不由猜想尸体身上的血是不是已经流干了。
最富有冲击力的是,这具女尸是无头的……而且她跪在床上跪拜的对象,是一堆放在床头的细小骸骨!
林生面色微变,有些生理反胃。
他资历尚浅,以前接触的尸体都已死亡许久,像这种充满血腥味的现场还是第一次。
杜宇见状安慰,指着地上已经有的呕吐物说:“没事,想吐就吐吧,不差这点。”
许意卿面色凝重,意识到这下案子大了。
作为一个资深法医,再碎的尸体也见过,不至于因此严肃起来。
最主要的,还是这尸体诡异的姿势,以及床上的骸骨。
这都具有极其浓烈的目的性。
他走到床头,戴上医用手套,轻轻翻动那些骨头。
看不出底细。
但能肯定不是人骨。
就在此时,已经平复下来的林生开口说:“是狗。”
杜警官疑惑:“狗?”
“对,是狗的骨头。”林生也戴上医用手套,走到距离尸体不到半米的床头。
他从许意卿手里接过一根骨头,继续解释:“不能翻转的前腕骨,突出的吻骨,这都符合狗的特征。再结合短颅型头骨,可以确定是小型犬,比如京巴。”
杜宇有些意外,毕竟连许意卿这个最好的法医都没能一眼看出是狗骨头。
许意卿说:“术业有专攻,阿生是研究骨头的专家,不管是人骨还是动物的骨头都很有造诣。”
解释完之后,许意卿问:“报警人呢?我想见见报警人,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就是这个姿势吗?这堆骨头就在床上?”
岂料此言一出,杜宇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了。
他指了指床上的女尸,喉咙发干:“这就是报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