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来人正是衙役老大,一见面就命令刘国秀跟他走。
“带我去哪儿?”刘国秀揉了几下自己的膝盖,再次起身,终于站立起来,跟了两步便停下来,很谨慎地问道。
“不要说话,跟我走,如果你想见到天林的话。”
言外之意,是要带她去大牢?没错,刘国秀再没有声张,静静地跟着衙役进了大牢。大牢里静得可怕,就算掉根头发在地上,都能听得见。这次探监,和上次没有什么不同,她被关进天林的牢房后,闭了半晌眼睛,适应了这里的阴暗,一下子跪在天林的身边,声泪俱下,坦诚地交待了自己的“罪行”。
在听到刘国秀为了救自己而把大院变卖后,天林还是静静地躺在地上,面部没有任何反应,眼睛没有任何生气,死死地盯着黑暗的牢顶。
“你别这样,怪我无能为力,你就痛快地骂我几句吧,骂出来了,心里会好受点……”
天林沉默了一会儿,再已无法控制自己对刘国秀的情感,“不,你没有错,是我没用,被关进大牢,而让你为我担惊受怕、茶饭不思,是我愧对你和我们的孩子,愧对两个苦命的弟弟,更是愧对安家历祖历宗……要是我死了,你怎么活下去啊,孩子怎么活下去,弟弟怎么活下去?”
“你不能死,谁都离不开你……”刘国秀生怕他现在就会死去,双手紧紧抱住不放。她感到很高兴,天林的身体在逐渐恢复,肌肉开始变得结实起来。
“二弟来过。”
“谁?二弟?什么时候?”刘国秀松开双手,盯着天林看。
“是真的,他被一个老和尚带进带出,我没有机会和他说上几句话。”
“二弟是不是变得十分消瘦了?”刘国秀追问道。
“怎么,你没见到二弟吗?”
“没有,自从你被抓后,他也跟着消失了,据说是一个老和尚救走的。”刘国秀想了想问道,“外面传言,说是有个老和尚硬闯大牢,来杀什么死囚犯,是不是真的?”
“哪有这回事情?别听人胡说。”天林说得没错,这话就是典吏故意放出的假信息,把老和尚救人说成是老和尚杀人,让刘国秀和马蜂听了,更加担心天林的安危而心急,心急之下,他们的行为就会过激,或者拿钱保人,或者不惜铤而走险劫大牢。
马蜂在熟悉典吏小老婆潘玲住宅的手下陪同下,参观了其住宅。他们运气很好,正巧碰到潘玲出门。马蜂左思右想,决定把她拿下,藏在十分隐蔽的地方,留下四名手下看管,以作为筹码,到时候就可以强迫典吏为自己所用。
就在马蜂离开钟鼓楼绑架潘玲时,刘国秀被衙役老大带进了大牢,铁牛倒想跟进去,被看守的衙役阻止。马蜂回到钟鼓楼,发现铁牛独自一人,看着大牢发呆,奇怪地问道,“太太呢?”
铁牛还没有说话,大牢的牢门被打开,瞬间涌出数名衙役,往城东跑去,有人边跑边吆喝着,“兄弟们,抓老和尚了,谁能生擒,大功一件……”
怎么回事?抓人不是专人负责吗?怎么还用上看守牢房的衙役了呢?
更奇怪的是,衙役没走多远,施英带着黑衣人闯进了大牢,口中叫喊着,“杀了天林……杀了天林……”
又是这个令人生恶的施英。不好,他们要杀天林。马蜂发现不对时,黑衣人已经纷纷闯入大牢,就像进入无人之境。
“兄弟们,杀进去,灭了黑衣人。”马蜂安排铁牛守住牢门,举着大刀,身先士卒,冲进大牢。他们刚进去,便遭遇到黑衣人的返身阻拦。不一会儿,铁牛跟了上来,对马蜂说,“大当家的,衙役杀进来了。”
“你,赶快杀出去,找二当家的来……快去啊……”马蜂边阻敌,边查看形势,如果自己要杀出去倒是容易,可兄弟就要遭殃了,他不敢弃兄弟而不顾,只得命令铁牛去搬救兵。
铁牛倒不负所望,抓起一把砍刀朝涌进来的数名衙役招呼,吓得衙役纷纷避开,他硬是打开一个缺口,三两步就冲了出去。而混战中的马蜂他们,就没有他幸运了,腹背受敌,很快就被打败,典吏在最后出场,把他们通通关进牢房。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关门打狗之计,典吏要抓的就是马蜂,猫耳岭的匪首。只要灭了猫耳岭的人,天林就没有任何后援了,同时,还连带着破了周家庄等几起重大的案件,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当他查看了马蜂数人后,赵明并不在其中,这令他高兴不起来,居然有漏网之鱼。不行,得把此人抓了,方能高枕无忧。
就算典吏不下令抓人,赵明也会主动前来。
几天后,赵明和铁牛赶到了安化。
正在县衙苦思潘玲去向的典吏,得知赵明出现在安化城内后,立即提刀冲出衙门,沿着赵明的踪迹追去。追到后来,竟然看见了潘玲的住宅,而失去了赵明的踪影。典吏骂着脏话走进住宅,推门而入,差点被门坎石拌倒,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根细线横拉着。细线一端连着机关,当他反应过来时,一把悬空的长剑,从天而降,剑尖迅速刺向头顶。
典吏毕竟是行武之人,实战经验丰富,在发现细线的同时,就地倒下,滚出一丈远,避开了头顶的剑锋。
“咣铛……”
剑尖刺到门坎石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惊出典吏一身冷汗。剑柄上系着一截断指,断指中居然套着一玫闪闪发光的戒指。他仔细一看,戒指正是潘玲所有。真是一帮难缠的土匪,竟然以这种残忍的手段来折磨他心爱的人。
自这次露面后,他再没有见到赵明,就算想谈谈条件都没有任何机会。因为,他每天都会收到一截潘玲的断指,送断指的人神出鬼没,连影子都没有发现过。五天时间过去了,如果,对方再不出现,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幸好,第六天,他收到的不再是手指,而是一封信,但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放人”两字。放谁呢?这也太折磨人了吧?典吏犹豫了整天,谁都没放。
第七天,他收到的没有断指,但比断指更令人发悚,那是五个手指被砍掉的断臂,腕部还套着玉环,玉环已经血迹斑斑。他快疯了,心想到底要我放谁?是天林吗?不行,把牢房的人全放了,也不能放了他;是马蜂吗?也不行,此人可是自己升官发财的机会;是谁?到底是谁?
不知道是谁,就不想了,索性去大牢。他在大牢里走了一圈,有了新发现,刘国秀竟然被关了进来,就放她出去吧。
果然,刘国秀被放了出去后,典吏回到住宅,在房间里见到了奄奄一息的潘玲,只不过,眼下的潘玲已经不再是他所喜欢的那个女人,满脸刀伤,剩下一只左手,有气无力地拉扯着他的衣襟。
“赵明,我定要把你碎尸万段。”典吏很嫌弃地甩开潘玲的手,抓起大刀回到县衙,要求把天林和马蜂等人实施斩立决。知县马上就要迎娶十三妹,哪能同意他去杀人而犯血光之灾啊。典吏心情很不痛快,绕来绕去,绕到了大牢门口。暗想,知县不让杀人,行,我就不杀人;但是,我总得解解气吧。
于是,他跨进大牢,拿着软鞭,冲马蜂而去。
马蜂是不能惹的。惹恼了他,就会遭到疯狂报复。赵明为了给典吏的生活多点乐趣,他带着手下到处打土豪、斗地主、抢赌场,把整个安化县城闹得天翻地覆,主管治安的典吏,忙得焦头烂额,带着衙役到处抓赵明,可又次次扑空。
被放出来的刘国秀,已经没有任何主张,就像行尸走肉似的,在安化县城里乱走。赵明知道,她是受到了刺激,一时难以接受。人没有救出来,家却没了。谁到这般处境,都会崩溃的。
她站在青山湖边,看见混浊不堪的湖水,真想跳下去。不过,她并非赵明所想像的那般脆弱,死,并不能解决眼前的任何问题。所以,她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找仇人同归于尽。在做这件事之前,她先去白马寺见了天孝,并把一个多月来所发生的经历告诉了他和马玉柔。
“大嫂,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天孝听了大嫂为救大哥而遭遇了如此多的磨难,他做为大院的其中一员,必须有所担当。
“大嫂,天孝说得对,我支持。”马玉柔也站在刘国秀的身边,握紧她的手。
“好,大嫂有你们……我……我一定会带着你们去报仇。”刘国秀很欣慰,把两人的手拉到一处,语重心长地说,“家和万事兴,希望你们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并且要照办。”
“大嫂放心,”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着,把手握得更紧。
“好,大嫂有一百个放心。”刘国秀很高兴,虽然眼下的两人还是个孩子,却都天资聪慧,远胜于常人,很多事情是不需要别人操心的。所以,关于她要报复仇人的事情,也不希望两人为她操心,于是,她说道,“妹妹,三弟就交给你了,等我把二弟找到了,就回来带你们去报仇。”
“大嫂,妹妹全听你的安排。”马玉柔没有多想。
天孝也没有听出,这是刘国秀善意的谎言。天下之大,去哪里找天锡啊。她是想瞒过两人,独自去行动。
“好,三弟,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多听听妹妹的……”
“我明白,大嫂你找到二哥后,一定要马上通知我。”天孝很渴望早日见到二哥,对大嫂充满了信任和依赖。
刘国秀别过两人,她并没有打算去找天锡,目标却是黎家堡。从白马寺到黎家堡,山路十八弯,赶路的刘国秀没有任何干粮,饥肠辘辘。所幸,路边偶有野果和甘泉,可以缓解她的饥渴和疲劳。
“阿弥陀佛。”
“老和尚,快还我二弟。”一个老和尚的出现了,激起了刘国秀的愤怒,飞快地跑到和尚跟前,气势汹汹地说道。
“施主请息怒,”老和尚慈祥地说道,“可随老衲走一趟。”
“去哪里?”刘国秀见老和尚不回话,只好跟着他爬过山坳,走进一座破落的古寺内。她站在石阶上,便远远看到了一个清瘦的背影,正盘坐大殿内的在佛像前,闭目念经。
老和尚走到此人前面,先向大佛像口念阿弥陀佛,转身说道:“你六根未净、尘缘未了,老衲不收这样的徒弟,走吧。”
“师父,徒儿知错了,您别赶徒儿走,别……”此人话未说完,被老和尚一掌推出大殿,重重摔在石阶之上。
“二弟!真的是你,你可知道,这些天来大家找你找得好辛苦啊。”刘国秀连忙扶起天锡,全身检查一遍,确定没有受伤之后,才放下心来。
“阿弥陀佛,你……你认错人了。”天锡想躲开刘国秀,但又无法控制自己不争气的眼泪,连珠似的一颗颗滴掉到了地上。
师父说得对,自己仍是六根未净。他无奈地仰天长叹一声,回头看着老和尚,双手合十,恋恋不舍地说道,“师父,徒儿别过。”
真是巧合,刘国秀没真想去找天锡,天锡却出现了,难道是老天开眼了?不,并不是她运气好,而是天锡一直没离开过刘国秀,他缠着老和尚暗中保护着自己的大嫂。大嫂几次遇险,都是他悄悄化解的。见大嫂为救大哥而焦头烂额,自己却枉为七尺男儿,不能出力相助。他想到了出家当和尚,避开眼下的恩怨情仇,找一方净土,虚渡此生。但是,他始终放不下身陷大牢的哥哥,屡次冒死劫狱,屡次都以失败告终,如果,不是老和尚救他,恐怕他已经和天林一样,蹲在牢房里,不见天日。
这时,天锡心中有愧,不敢正视刘国秀。
“二弟,这些天你都去哪里啦?”刘国秀见天锡有些语塞,也不为难他,接着说道,“只要你平安无事,什么都好……对了,我还没告诉你,你大哥他现在……”
“大嫂,我知道。”天锡抢着说。
“嗯。”刘国秀很奇怪地点点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迟疑地看着天锡,高兴地说:“对了,三弟他现在……”
“大嫂,我知道。”天锡还是抢着说。
“嗯?”刘国秀心想三弟的情况没几个人知道的,但她没怀疑二弟是在暗中保护自己,她所经历的事情,天锡当然十分清楚。“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嫂,这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我们要想办法尽快把大哥救出来。”
“二弟,你是不知道,我为了救你大哥,把祖宗基业都卖了……现在,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刘国秀此时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心中充满怒火,唯一的念头就是找黎家堡报仇,哪怕是同归于尽,也再所不惜。
“大嫂,我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刘国秀再已忍不住,有些不高兴地追问。
天锡没有回答她,而是切入正题,“大嫂,我有办法救大哥,只是……”
“只是什么?”刘国秀一听,眼前一亮,紧张地问道。
“大嫂,你要沉住气,我的办法是……”天锡在刘国秀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听得她眉头渐渐地舒展开来,脸上又恢复了自信,心中充满了希望。
“二弟,我真该死,这么好的办法,怎么没想到呢?”刘国秀会心地朝天锡点点头,对他的办法表示赞同,而对自己的后知后觉表示谴责。
“大嫂,你已经很厉害了……”天锡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一本烫金古籍,递给刘国秀,“大嫂,这是大哥的东西,请你保存好。”
“既然你大哥交到你手里,你就有责任保存,如果要还给你大哥,那也是你自己亲自还给他,你说呢?”
“好,我会亲自交给大哥的。”
“不说这些了,快告诉大嫂,你这个办法好是好,但需要时间啊,恐怕你大哥能不能等到……”刘国秀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已经不是问题了,大嫂,你还记得吗?当时,师父在黎家堡打败施英后,除了救我,还救了一个人,他是?”天锡故意不说出名字,让她猜。
“他是谁?难道和救你大哥有关系吗?”刘国秀关心的是救天林,哪有心思去猜啊,满脸急切地问道。
“对,他就是号称‘飞毛腿’的人,知道他是谁了吗?”
“丁东?”刘国秀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怪不得他消失了这么久。”
“正是丁东,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有他的消息了。”天锡很肯定地说。
“二弟,有件事情很奇怪,我想问问你,”刘国秀突然想起一张通缉令。
“什么事情?”
“听说黎家堡的黎光荣死了?”
“死了,我知道。”天锡回答得很肯定,就像是亲历现场似的。
“难道真是你杀的?二弟,你快逃吧。”刘国秀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如果,二弟真杀了黎光荣,她应该感到高兴,有什么事情比手刃仇人更痛快的呢?但是,她又感到害怕,现在,到处都是通缉,二弟的处境岌岌可危啊。
“大嫂,人不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要逃?”天锡理直气壮地说。他知道,这是黎道强残忍地杀死了自己的父亲黎光荣,而嫁祸于他。
“可……可是,到处在通缉呢……”刘国秀不管人是不是他杀的,见他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心中更加着急起来。
“没事的,不要为我担心,我的命大得很啦,连老天爷都不敢收我,难道,还有谁能要了我的命吗?”天锡反过来安慰她,并讲了一段自己的离奇经历,让刘国秀听后,连说吉人自有天佑。
原来,天锡和丁东被老和尚从施英手中救走后,三人火速离开了黎家堡,来到了十里之遥的望尘坡。丁东受天锡之重托,马不停蹄地赶路而去;天锡则陪着老和尚在山脚下的一户人家息脚,由于主人太过热情,当晚便住了下来。
半夜时分,天锡被一阵嘈杂的厮杀惊醒。他迅速起身,披着衣服出门打探情况,发现了望尘坡不远处的村落里火光冲天,刀光剑影,人仰马翻。这家主人也被吵醒了,走出来对满头雾水的天锡说,“小兄弟,快回屋睡吧。”
“大叔,对面是什么情况?”天锡问道。
“那个村寨真倒霉啊,这个月都遭到三次打劫了,”主人很平静地说着,硬把天锡拉进屋去,“这年代啊,做强盗真好。”
“大叔,有刀吗?”天锡对主人的举动很不理解,他能对自己和老和尚这样的陌生人十分热情,但却对邻里遭劫而过分冷漠。他管不了别人的想法,但是,自己却不能坐视不管。
主人不情愿地找来一把已经生锈的鬼头刀,递给天锡,再三叮嘱道,“小兄弟,切莫惹祸上身啊!”
“大叔放心,在下一力承担。”天锡本想推开隔壁房门,叫上里面的老和尚同去,便转念一想,不妥,便自行一人提刀狂奔遭劫的村落而去。
“阿弥陀佛,小施主,古道热肠,来得正是时候。”
天锡刚赶到村落,便和盗匪打斗起来,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由衷一笑,打退对手,朝老和尚拱拱手说,“师父,您才是仙风侠骨,小生佩服。”
在天锡找主人取刀时,老和尚便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声,并且在他之后,没有惊动主人悄悄出发,又在他之前,赶到村落,和村民共抵盗匪。
“哈哈哈……”老和尚洪亮的笑声响遍村落,身手何等了得,吓得盗匪心惊胆战,自然不是对手,被打得四处逃散;天锡还未热身,眼下已经没了一个对手,扫兴地走到老和尚跟前,再次行礼致意。
村落的乡亲对老和尚和天锡更是尊敬有加,待为上宾,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乡亲的惊叫声扰乱了天锡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