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至,黑压压一片铁甲,顶着斗笠立成一排,像是军营护卫队,为首的统领大喝了一声,“奉太子殿下之命,有人妄图在皇陵作乱,危及陛下数日后的祭拜大典,把一干人等统统给我抓起来!”
朱爽等人来刚欲张口辩解,忽被身旁的宇强拉住,使了个眼色,穗儿也是一脸的疑惑,不明不白的就抓人,心中不是个滋味。
只见徐琬大声呵斥,“那边那几个谁,你个臭烤鸭子的,不就欠你十两饭菜钱,至于追到这儿来吗。给你,给你,拿好了,快滚吧,别给小爷带来晦气!”
朱爽两眼一瞪,眼珠直转,已明白徐琬是要跟自己撇清关系,不想连累到自己,不免心中一热,甚为宽慰。可马上的那位首领不管这些,“管他是谁,带走再说!”
转瞬诸人不由分说的就被带到孝陵旁的官驿牢房,这牢房是应天府临时关押用的,空荡的牢房里就他们四人,穗儿单独一间,其余在一间,朱爽率先打破了沉寂,“哎呀,这又被关这样的鬼地方了,不过上回那是天牢,这回只是个临时牢房,待遇倒是降低了,哈哈。”
“这都进牢房啦!你还能笑得出来?”穗儿在隔壁气没打一出来,正无语呢。
垂手半响的徐琬回身看着宇强,“宇强哥,方才我看你好像跟头领边上一人打了个眼色,你们认识的吗?请一定求他救你们出去啊。”
“哎,宇强,谁啊,那里面还有你熟人啊,真的假的啊。”朱爽伸过头,眉头舒展,眼睛放着光。
宇强压低了声音道,“我哥,宇风。虽然他穿着甲,戴着帽,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先向我使得眼色,估摸着一会儿就来看我们。”
“真的啊,那太好了,很快就要回家啦!”朱爽扬着头,翘着胡子斜着眼瞟了瞟穗儿。穗儿白了一眼,“能出去再说吧。”
说话间,叮铃咚隆一串响,似外头开门锁的声音,应是有人进来了,牢房里众人都起身观望,一袭铠甲英姿,威武昂扬,果然是那宇风,眼瞅着朱爽就要喊出来,来人立马翻了翻手掌挡在了胸前,示意先别说破。
待得借故支开后头看门小兵后,才凑到牢房门前,沉声道,“二爷,怎么回事啊?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啊。”
“哎,先不管这个,你现在能放我们出去吗,我们可都是冤枉的啊。”
宇风脸露焦虑,攒眉道,“这次的事太子殿下已经下了旨意,而且说的很坚决。应该是有人给殿下私底下举发的。这回正好陛下回京祭陵,把我们神机营都调动了,看来动静整的不小。我能力有限,没放人的权利啊。”
“啊!?”朱爽略带失望的喊道。宇强随即拉着宇风的手,双眼凝色,“大哥,怎么着也要出去才行啊,难道要等陛下过来,到时候只怕有理也说不清啊。”
朱爽浅笑中略带尴尬,转眼昂首挺胸,“镇定!深呼吸!做为一个的爷们儿,遇事必须要镇定自若,脸不红,心不跳,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那才叫成熟!”
“成熟啥呀成熟,要是能出去,别说成熟了,我天天夸你帅,行不?”穗儿在一旁满脸无奈和焦急。
“谁稀罕啊,除非你天天给我洗脚、捶背,还差不多。”
宇强和宇风被他俩说的话给恍神了一会,这会了还能说笑,也是服了。朱爽眼里一转悠,嘴里头嘟囔着,“此事啊肯定跟那十九,脱不了关系,这小子真是那‘起风的大海’——一浪接着一浪。转身对蹲坐在墙角的徐琬说道,“我说你小子,聪明一世,可是糊涂一时啊,居然能跟那老十九混到一块,那可是一只闷狐狸啊,满脑子都憋着坏呢,爪子上还带毒呢,你居然跟他粘一块,得,这下好了,我们都中招了,还被关进这大牢里头了。”
沉首在角落良久的徐琬,思忖半刻,轻叹了一口,起身行了一礼,“我就再称您笑哥吧,您就别再这打趣了,这事与您无关,恳请您还是先出去吧,我相信您一定有办法的!”
“哦,这都被你看出来啦,那我还混个啥啊。听你这话意思,你还不打算走?想在这过年啊!”朱爽斜眉问道。
徐琬暗自苦笑道,“不是不想走,是不能走,既然已经被抓了,无缘无故走,我们这个多疑的圣上,反倒会追根究底的弄个没完,我人在这,不管怎样,好歹事情先压着,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再说我也没干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啊。”
朱爽盯了盯徐琬清澈的眼神,嘴里念叨着,“那得了,就这么着吧,这天也黑了,回报给太子的人估计也没那么快回来,都在这凑合一宿吧。”一边的穗儿可不答应了,嚷道,“凑合一宿?你还把这当客栈啦?府里还有好多事呢,儿子还需要我呢。”
“别吵吵啦,那还能咋滴啊,你能飞出去啊,儿子不还有奶娘呢吗,就一宿,出不了事。”朱爽回应着穗儿的喋喋不休,正色说道。
众人静默不语,宇风离开后向上头主事的营长禀报了此事,次日清晨,太子果然派人来把朱爽、穗儿和宇强接出来看守牢,只是徐琬嫌疑没有解除,不能释放。朱爽满脸的不放心,心里瞅着,“看来朱高炽是把老十九的狗屁话给当真了,这胖小子还真起疑心了?”
回到府上,院中下人窃窃私语,浅笑中不敢言声,一个个眼角都瞟向客厅,仿佛来了什么人似的。目光转至,但见厅中两朵轻云若现,一朵璀璨伴红霞,一朵飘渺随清风,芳姿艳丽,不可方物,正是那琉球回来的海云和久未下山的妙锦。海云那日回琉球后,弟弟已经成年,继承了国王之位,虽然一开始有点恐慌和混乱,但很快平复下来,而今内政外交都一切如常,海云满意的不得了,多年烦恼竟一朝化解,对她来说,流落故村的那段回忆看来是最唯美的际遇了。
海云昨日来到应天,可在秦王府并没有发现朱爽,问了下人们都无所知,焦急之下还是阿三带着其去徐府,徐钦打听了好一阵,才得知可能出事了,海云慌乱,不知道该找谁,转思一想,便上山去求妙锦帮忙,妙锦在庵中修行本不愿在踏足尘世,可得知此事跟徐琬有关,朱爽也被连累其中,还是心有牵挂,出庵下山,以求能有所助力。
穗儿进门后侧身盯着朱爽,耳旁附声笑道,“两位美人上门,你这心里肯定乐开花了吧,砰砰直跳?”朱爽不予理睬,小步快移上前,“你们,你们怎么一道过来啦?是来看我的吗。”
只见海云窜出椅子,一把搂住朱爽,“你回来啦,我们都担心坏了,听说你还被抓大牢了,怎么样没事了吧。”
朱爽被搂得不好意思,憨笑道,“没事,没事,你不是回琉球了吗,怎么突然回来啦。”“想你啊!”海云顺口而出,一脸烂漫的样子。
朱爽目光转向正侧首沉眉的妙锦,面庞挂着一丝腼腆和羞意,不禁问道,“你怎么也下山来啦,不是特意来看我的吧。”
妙锦朱唇微露,噗哧一笑,“你咋尽想好事呢,我是听说此事跟徐琬有关,你们也被牵扯其中,徐钦那孩子说话又说不透亮,所以才过来瞧瞧,到底怎么样了。”
穗儿摇了摇头,不想看着朱爽和面前两位打情骂俏,再加上待了一晚上的牢房,冷冷的走开了,向内屋去更衣了。朱爽扬了扬手支开了下人,而后正色道,“现在啊,事情可能会变严重,都是这个该死的老十九,居然派人暗查了琬儿,还偷溜进徐府找到证据,这老十九便告知了太子朱高炽,这下好了,徐琬现在被拘押着,老四没几日就要回应天了,等他一回来,一旦彻查起来,这事就不好办了!”
妙锦目色凝重,幽幽道,“是朱橞?哎,这样看来,琬儿八成是凶多吉少啊,那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还能怎么出来,朱高炽放的呗。”
“那琬儿他...”
“他不愿意出来,说了一大堆话,说什么自有办法,还说不想连累我们,搞不懂他小脑袋瓜子在想什么。”
徐妙锦微微思索了片刻,忽而眼神里荡着惊色,“莫非?......”随后望了望朱爽道,“琬儿我看着他这么些年,他资质极高,心智思虑向来谨慎深远,可是一旦皇帝陛下入京回朝,打入天牢是在所难免,到时候谁又能救得了!可他如此坚定,还说有后招,难道想以死报仇,与陛下同归于尽?”
“啊!?不会吧,傻子才会这么做,那小子怎么会这么想,肯定是你多心了。”朱爽惊诧道。
“是不是多心,去找到朱橞问一下就知道了!这家伙也是个不安分的主。”妙锦言辞锋利了起来,粉黛间弥漫着一丝青霜和决然。
“行,这小子八成到应天了,想找他容易的很。那琬儿那边你还过去吗。”
妙锦沉了片刻,“去啊,可不能由着他。”
午后,天继续阴沉着,朱爽遣人兜了一圈没找着朱橞,城门官说了见到他的车马已经入城,看这架势是躲起来了,压根见不到人影。
朱爽便陪同妙锦再次来到皇陵驿站,可这刚到地方,负责看守的神机营一队拦住了几人,说是奉命看守,无太子谕令不得探视。朱爽询问说是来找宇风统领,片刻,宇风来到门前,面带正色,昂首抬胸,说道,“二爷,我们确实接到命令,不许任何人探视,您就回去吧。”
朱爽回头望了妙锦一下,妙锦皱了皱眉轻摇了摇头,朱爽转身笑嘻嘻的道,“宇风统领,我们去看都不行啊,你看我是太子的叔伯,三小姐是太子的小姨,这又不是外人,对吧。”
“二爷请自重,你是太子的叔伯不假,可您已经不是王爷了,没有藩王爵位就是一普通百姓,至于三小姐也已经出家修行之人,应该不染尘事才对啊。”宇风一脸无色的冷漠,让人心生寒意。
“你!!”朱爽不禁怔住了,被一番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身后的宇强听完也是愤然道,“哥!说什么呢,你怎么能对二爷说这样的话。”宇风面带威色,“我说的不对吗,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再说我奉命看守,坚守职责而已。”
宇强轻抚了朱爽肩头,转头发出苦笑,“大哥,你别忘了,当日如若没这个‘百姓’,你也只是一个饱受冷落,守在东陵的小侍卫,怕是不会有如今耀武扬威的大统领吧。这位‘百姓’再怎么说他也姓朱,三小姐也还姓徐,就冲这,也无人敢对其不敬,就算太子爷在这,也不会如此冷漠。”
朱爽憨憨的盯着宇强,微笑的点点头,心有感动不已。
宇风凝了凝目光,仰天叹了叹,唏嘘一声,“罢了,你们进去吧,倒是我枉做小人了,来人,带几位进去。”
朱爽朝宇强使了个眼色,宇强会意,宇强拉着哥哥宇风守在外室,遂便陪着妙锦一同进了囚室。昏暗的牢里几盏煤灯熏气逼人,乍一进去,差点没把妙锦呛着,朱爽拉了拉她,“受不了啦?要不出去吧。我们可是昨儿待了一整宿啊,怎么样,能吃苦吧,哈哈。”妙锦捂了捂胸口,拄着墙边,歪翘着脖子看了他一眼,“能!你最棒啦,行了吧。先进去再说。”
暗湿的牢房里端一角,尤显阴森,徐琬蜷缩在旁,依靠在墙边,一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发愣,与狼狈的身子极不相称。妙锦走进身旁,俯首伫立不语,深情的目光锁在琬儿全身,如同一缕暖阳照射在黑漆的湖面,映出淡淡的光芒。徐琬回神抬头,立马扶地起身,身子一软,竟没站得起来,“锦姐姐怎么过来了,这地方又脏又破,实在适合过来啊。”
妙锦暗自神伤了起来,“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吗,听说你‘笑哥’说你你都听不进去话啊。”
徐琬转身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笑哥,大伙都称你为二爷,也就我这么叫,对不起,害你们如此担心,真是过意不去。”朱爽赶忙扶其肩起身,嘴里说道,“我不打紧,别让你妙锦姐姐担忧才重要。”说到后一句的时候还压低了声音,用手掌挡了挡说道。
妙锦正视着徐琬的双眼,脸带肃色,“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心性高,打小就很有主见,这事我听了个七七八八,你和那谷王说了些什么我不清楚,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关在这里本身就是你的计划吧。谷王向来是个不安分的,但他是王爷,就算作妖作孽,至多也不过是贬为庶人,安度余生。可你不一样,你是家族唯一的血脉和希望,你不清楚吗?!啊!一旦皇上知道了真像,你必死无疑。”说着说着,不禁眼眶中闪着晶莹,朱爽上前抚了抚她,轻拍着肩头道,“这话我也说过了,你别太动怒哈。”
徐琬年轻的脸颊上仿若饱经风霜,又似人间百态,眼中滚烫的泪珠不住的流着,“好,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了,此事我必须要去做,否则我活着也是行尸走肉一般,死都不能踏实,闭不上眼,八百多条英魂会日夜像恶魔般的浮现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日夜折磨。我也想忘却,做个普通的孩子,可是能忘得掉吗,自古皇权巍巍,高高在上,受万民景仰,可是人心是一样的,如此恶行,简直人神共愤,非己身亲历不能感受至深。”
一语言毕,气氛渐渐变得哀怨,妙锦也是无奈的微闭双眸,一丝哽咽在喉,说不出话来。沉思良久,长叹一声,朝向徐琬道,“你多保重,莫轻举妄动,我们永远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说完向牢房外跑开,朱爽也是满脸的不解,摸了摸徐琬的额头,“你呀!”摇了摇头也走开了。
方才屋外的两兄弟也是感慨颇多,宇强轻哼着对宇风道,“才几年光景,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连街上一个最普通老百姓也都知道饮水思源,这么简单的道理,大哥不会不知道吧。”
“不是我变了,而是世事在变,在其位,谋其职,我只是在尽一个兵的本分而已。难道错了吗?”宇风平静的说着。
“法不外乎人情,你又何必太执着呢,再说这事也不涉及法,无非是圣上或太子的一句话而已,都是皇家至亲之人,谁又会为难谁多少呢,是不,哥。”宇强饱含深情的望向宇风英武的脸庞。
宇风沉眉浅笑,微微点头,想到了昨夜的一番光景。
官驿的正厅内,神机营的提督大人冷冷的说道,“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是怎么从一个无名小卒,一步一步到如今皇家神机营统武官领的位置的。”
宇风沉了沉首,淡淡的说道,“多谢大人的赏识和提拔,才有小人的今日。”
“我们神机营即是皇家直属,内卫京师,外备征战。是皇上最依赖的禁卫军之一。所思所想,所言所动,都要为皇上着想,不能掺杂个人性情,你明白吗!”提督为自己自豪的身份一边得瑟,一边呵斥着宇风的无用情感纠葛。“你和那个二爷关系再好,也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你所效忠的是皇上,是大明,不是那个曾经的王爷,你懂吗。”
宇风垂着头,眼里透着一丝无奈,轻叹了一口,点了点头头,“属下明白,属下一定摒弃自我情感,衷心效忠皇上,效忠大明!”
“嗯,孺子可教也,这还像样,至于你所呈报太子关于二爷之事,我也帮你做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谢提督大人!属下铭记在心,定不辜负大人期望。”宇风面带欣喜,朗声说道。
夜色依旧阴沉,无月光之华照,徒叹息之空许。宇风看着弟弟这几年无甚变化,还是跟从前一样那么单纯和无瑕,心里颇为欣慰,或许自己的所为有了些变化,但自己的选择和初心一定和从前一样,情这个东西是人与生俱来的,很难改变,也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