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埠河南岸有个小镇,镇上有位姓窦的先生,学问很好,开了个书馆。四邻八乡的人们都把孩子送到他这里读书学习。
小周瑜虽然还未到上学的年龄,但他天资很好,聪明异常。父亲周异读书时,经常就抱着他坐在自己的膝上,一边吟诵文章还一边逗着他玩,疲倦了,就把书放在桌上休息。小周瑜就对着书吟诵起来,凡是父亲读过的他都能一诵到底。周异很是诧异,觉得他有奇才,不能在家中给耽误了,于是便把他和哥哥周琨一同送往窦先生那里去读书。
起初,窦先生肯教,周瑜也好学。窦先生从《四书》、《五经》开始一一传授。这周瑜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先生发现周瑜对兵法特别感兴趣,于是又单独给周瑜教授兵书,诸如《孙子》、《吴子》、《司马法》、《尉缭子》、《三略》、《太公兵法》等。周瑜都能默诵记背,烂熟于心。
这天清晨,周瑜又来到山坡旁,正在大声咏诵《孙子》《第十二篇》:“孙子曰:凡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积,三曰火辎,四曰火库,五曰火队。行火必有因,烟火必素具。发火有时,起火有日。时者,天之燥也;日者,月在箕、壁、翼、轸也,凡上四宿者,风起之日也。”琅琅书声,山谷传音。
就在这时,天空中一片祥云飘然而至,祥云之上正有一位仙人,手执云帚,微笑着对周瑜说道:“周郎,不可拘泥书本,要学以致用。智慧才是知识的源泉。你读书的这座山叫多智山,山后面的泉叫聪明泉。你每天须喝泉水一碗,早晚爬一次山。这样你将来就会雄姿英发,风流倜傥,文武有道,功名盖世。切记,切记。”说完,仙人脚踏祥云,又飘然而去了。周瑜得到了仙人指点,学习更加得心应手,聪慧异常,身体也越来越健壮。
窦先生教了周瑜两年,就再也无书可教了。他既为教了这样的学生而感到欣慰,又为自己在周瑜面前显得才疏学浅而尴尬,在周瑜面前他已经是江郎才尽了。窦先生心想:再这样教恐怕是没办法教下去了。他想了一想,就对着满馆的学生们说道:“今天我就不对你们的课了,我们一起来做拆字的游戏吧。”“怎么做啊?”学生们问。“我说上一个字,你们就对上一个字,看谁对得最贴切。怎么样?”学生一听都说好。
窦先生说:“我出个‘樵’字,樵夫的樵。”学生们听了,只沉默了一会,就都嚷起来了,有对“猎”字的;有对“侬”字的;有个学生姓蒋、名干的,他对了个“渔”字;只有周瑜过了好长时间才对了个“汗”字。同学们一听就哄堂大笑起来:“周瑜,你对‘汗’字,也太离谱了吧?”“哈……哈……”
窦先生也觉得周瑜对的不妥,说:“周瑜,我这樵字,说明了是‘樵夫’的樵,你怎么对了个‘汗’字呢?实在是隔得太远啦!”
“就是嘛,我这猎人可以对樵夫。”“侬,侬家也可以对樵夫。”“我的渔字,渔民更可以对樵夫。周瑜呀,你的‘汗’字怎么对樵夫啊?你平时可是比谁都聪明啦。莫不是樵夫砍柴时出汗让你看见了?”又是满堂哄笑声。
刚才那个讥讽周瑜的人正是蒋干。这蒋干原是九江人,因父母早亡,无依无靠,便和他的哥哥蒋开投奔到了他姑姑这儿来,由姑姑收养,所以也就和周瑜同馆读书了。后来蒋干效命于曹操,并受曹操指派前来劝降周瑜,从而上演了一场“群英会”。这都是后话,按下不表。
先生,”周瑜恭恭敬敬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您这樵字,虽然说明了是樵夫的‘樵’,可学生分析:这樵字拆开来便是‘焦木’,‘木’是五行之一;我这汗字,拆开来是‘干水’,‘干水’对‘焦木’不是很贴切的吗?而且‘水’也是五行之一呀……”
窦先生听了周瑜的分析,不禁连连点头。原来自己随口说出的字,竟被周瑜解析出如此深刻的含义,而且也正符合“拆字”的主题。一时便涨红了脸,竟无话可说了。
蒋干听了周瑜的一番分析后,也觉得这才叫“拆字”呢。想想自己对的“渔”字,拆开是“鱼水”,这“鱼”和“焦”确实是对不上,自己对的才差得远了。但他并不服气,说:“先生您再出题。”
窦先生这回认真地想了想,说:“桂,桂花的‘桂’。”
学生们闹嚷嚷地说,这太容易了。纷纷对出了松、梅、杏、竹等字。
蒋干想:“桂,左边是‘木’,五行之一;我对‘海’,左边也是五行之一。”于是他得意地报了个“海”字。
先生见周瑜还是没吱声,就问他对的是什么字。周瑜说:“先生,我想不出更好的了,就对个‘淡’字吧。‘桂’字右边是两个‘土’。淡字右边是两个‘火’,都属五行。您是一木克二土,我是一水克二火。”
窦先生十分高兴,说:“周瑜,我想的你全都对上了,好!”
蒋干一想自己的“海”字又没对上,气得大叫:“先生,您再出。”
窦先生说:“好吧,我出个‘铆’字,金旁加卯。”
这一回大家都沉思起来,好长时间才有人对“钾”字,也有人对“钉”字,蒋干这回对了个“演”字,周瑜则对了个“炳”字。先生说:“‘炳’字好,左边火克金,右边以天干‘丙’对地支‘卯’,很好。”
蒋干听了不服气地问先生:“我的‘演’字不好吗?左边金生水,先生就得扶助学生;右边‘寅’对‘卯’,地支对地支,很对的呀!”
窦先生赶忙说:“也好,也好。不过,比起周瑜的‘炳’字来,稍逊一点儿。你再努力,我还出一个‘锐’字,锋锐之‘锐’。你们对吧。”
学馆里像开了锅似的,一片叫嚷之声。有人捶着桌子叫“尖”字,有人敲着板凳嚷“锋”字,还有人拍着巴掌喊“利”字……
蒋干认真地思考着,他一边想着该对什么字,一边想着这回一定要对出个好字,压倒周瑜,可别再让这小子夺了头名了。经过一番推敲后,终于想到了“沌”字;左边是五行,右边是卦名之一。于是,他得意地报出了“沌”字,并拿眼瞥了周瑜一眼;看你还能对出什么字来。先生点了点头,也拿眼睛瞅着周瑜,心想:周瑜这下可不好对了。
周瑜思考了一番后,不慌不忙的站起来,报了个“垠”字。先生听后不禁连连点头称赞:“垠字好,垠字好啊!”
蒋干一听先生连连称好,而对自己对的只是点点头,便大声抗议,说:“先生,你也太偏袒周瑜了。您的‘锐’字,右边‘兑’字是卦名,我的‘沌’字,‘屯’字也是卦名,周瑜的‘艮’字同样是卦名,你怎么只说他的好呢?”
窦先生说:“蒋干,你先不要发火,听先生解释给你听:我这‘兑’字是八纯卦卦名,周瑜的‘艮’字也是八纯卦卦名;而你的‘屯’字虽然也是卦名,却不属八纯卦,就差那么一点儿。”蒋干一听,狠狠瞪了周瑜一眼,气乎乎地退出了学馆。
蒋干回到了姑姑家,饭也不吃,气嘟嘟地蹲在了一旁。哥哥蒋开见了,就问他:“是不是被谁欺侮了?”蒋干说:“周瑜。”
这蒋开从小就没父没母的,性格扭曲,最怕受人欺凌。一听弟弟说是被周瑜欺侮,也不问个来龙去脉,谁是谁非,就喊了六七个混世的小青年,一窝蜂地拥到窦先生的学馆里,一片声嚷叫:“周瑜给我滚出来!”
周瑜听得外面有人喊,便信步走出了学馆。蒋开气汹汹地迎了上来,大声吼道:“你就是周瑜?”周瑜点点头。蒋开手中拿着鞭子,对着周瑜甩起来就是一鞭子,瞪着眼睛大声吼道:“叫你欺侮我弟弟!”周瑜猝不及防,眼看着鞭子就要扫着自己。若是被这一鞭扫着,定然是皮开肉绽。于是纵身一跃,跳起了六尺多高,鞭子从他的脚下扫了过去,打在了地上的一块石头上,那块石头顿时就碎了。
“好哇。”蒋开一看鞭子落了空,没料到周瑜身手如此敏捷,气得“哇哇”乱叫,一声口哨,呼啦一下子就围上来六七个人,将周瑜铁桶一般箍在了中间。看样子是一定要给周瑜好看了!蒋开鞭子握在手里,双手叉腰,斜眼看着周瑜。
虽然是寡众悬殊,周瑜却不慌不忙,双手别在身后,拉开马步站在中央。蒋开看了周瑜这架势,是要接招的样子。本想只要周瑜讨一声饶,再保证以后不再欺侮弟弟了,吓唬吓唬他一下,此事也就算了结了。哪想到这小子还这么傲慢。蒋开气不打一处来,大喝一声,说:“都给我上!”众人一齐发力,个个挥舞着拳头向周瑜打来。周瑜直待众人快要拥到中间时,猛然间来了个云雀冲天,一下子窜到空中,一脚踩在了蒋开的头上,趁机夺过了蒋开的鞭子,以疾风扫落叶之势顺手在蒋开的背上鞭了一下。蒋开身子向里一倾,那六七只拳头正好打个正着:有的打在蒋开的前胸,有的打在蒋开的后背,有的打在蒋开的脑门……
蒋开大叫着倒在地上,翻来滚去的。众人虽然已经知道打的不是周瑜,可是势子已经拉开,拳头已经打出,力道全都用上,想往回收也来不及了。众人吓得不知所措,一时没了主张。大家正准备去拉起还躺在地上哭爹喊娘的蒋开,就在这时,周瑜的长鞭已到,惊魂之间,个个都已挨了一鞭,疼痛难耐,纷纷瘫在地上,鬼哭狼嚎起来。
话说周琨见弟弟走出学馆,一时还没回来,不知在干什么,也随后跟了出来。一见这么多人围着弟弟一个人,像是要打架的样子,深怕弟弟吃亏,慌忙跑回学馆喊来了窦先生。待窦先生和周琨赶到现场时,只见周瑜手里拿着鞭子,站在一旁,地上躺着七八个人在哭喊着、呻吟着。
窦先生一看,大事不好了,周瑜把蒋开带的这么多人打在了地上哭闹着,觉得周瑜闯下了大祸。这祸恐怕还要牵连到自己的学馆都开不成了。因为这蒋开的姑父是当地的一霸,专在这儿横行霸道,谁也惹他不起!现在蒋开被打成这样,他能善罢甘休?想到这,窦先生喊过了周瑜,严词训斥了一番,并责令他立刻离开学馆!
周瑜听了十分委屈:先生不问青红皂白,是非曲直,只是一味责怪自己。却也不分辩,只是含泪拜别了先生,和哥哥一起回周家庄园。
窦先生斥走了周瑜兄弟,知道蒋开还会再来闹事,干脆关了学馆,移家到别处谋生去了。
周瑜和周琨挥泪告别了先生,回到了周家庄园。兄弟俩直奔后堂去见母亲。
他俩刚踏进天井院子,忽然听到从西厢房内传出了琴声。这琴声,周瑜还在母亲腹中的时候就已听熟了;摇篮时代,这琴声便成了他的催眠曲。有了琴声,小周瑜吃得喷香,睡得甜美;离了琴声,小周瑜食不甘味,烦躁难寐。小周瑜在琴声中熏陶,在琴声中成长。他不知不觉地就听懂了琴声,自然而然地也就熟悉了琴语。周夫人只要琴声一起,周瑜就能知道母亲的思想、母亲的情绪、母亲的态度。眼下,周瑜被先生责罚着从学馆里回来,正不知母亲是什么态度。
于是,他便悄悄地站在院中,专注地听母亲弹琴。周周瑜听了片刻,顿时惊慌起来:只听那琴声浑浊而凝重,急躁而激烈,如山洪爆发,似霹雳闪电——他知道母亲在震怒、在爆发。母亲对他的行为极其不满!同窗虽然顽皮,但毕竟是同窗;先生尽管胆小,但终归是先生。你怎么能离师弃友,擅离学堂?要想学真本领,就一定要尊老敬贤;要干一番大事业,就一定要广结人缘。你怎么能如此气量狭小?
周瑜一边倾听琴声,一边领会琴语。他现在既后悔又难过:自己不该让母亲生这么大的气,为自己如此操心。想到这,眼泪止不住就扑簌簌滚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琴声又变得舒缓而柔和,清澈而细切,如泣如诉、如怨如艾——母亲又是在和他交心,规劝他:世道混乱,举步维艰,政局动荡,百业凋敝,不学好过硬本领,将来怎么能自立于世?周瑜听了,深受感动,泪珠涟涟,泣不成声。又过了一会儿,琴声又转为悠扬而激越、高亢而铿锵,如老子传道,禽兽能懂哲理;像夫子授书,顽石也能心领神会——母亲又在教导他:人生于世,难得糊涂,大事应当清醒,小事不必明了。要眼观五湖四海,胸怀万壑千丘。少小发愤,大事早成,生能奉孝于父母,死可告慰于先灵。
周瑜听到这儿,再也不能自持,双腿一屈,“扑通”一声跪于院中,哭着说:“母亲,瑜儿知错了!孩儿一定铭记母训。”只听屋内铮的一声,突然就断了一根琴弦,琴声也戛然而止。
周夫人大吃一惊,回首一看,瑜儿正跪在院中,已经哭成了泪人一般。她一声长叹,心中悲伤:“我儿可以在三军中夺帅,却不能与樵夫渔翁比寿!老天不公啊。”
周夫人一边叹息一边流泪。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还跪在院中的瑜儿,就赶忙叫人扶起周瑜,进房叙话。
不久,周夫人为周瑜兄弟俩重新聘请了一文一武两位先生。文的姓萧,自称是萧何的后代,专教兄弟俩诗文;武的姓樊,也说是樊哙的传人,专教他俩武艺。周瑜天赋聪颖,经两位先生点拨,更加如鱼得水,如虎添翼,文武两道,突飞猛进。喜得周夫人眉开眼笑,先生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