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永巷令又是什么东西?我应该去哪上工?”
屈玉的话语说的并不冲,只是想问清楚自己应该在哪做事,永巷令是不是管自己的人。不管在哪,做事谋活,在他看来都是应该的。而且他清醒这么久了,一直在床上养病,四周消息闭塞,他觉得能去做工的地方活动活动也好。
但是小黄门不知道他失忆了,只以为他是故意嚣张挑衅,只见这小黄门双手叉腰,眉毛倒竖,“好你个屈玉!居然敢说永巷令是什么东西?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难道永巷令不是东西?”
“永巷令当然不是东西!他……”
小黄门话一出口,知道自己也犯了忌讳,连忙住了嘴。
“好啊。屈玉,死了你家屈瑜,你倒是变得能说会道起来。”
“你说什么?谁死了?”
“屈瑜啊!你二哥呀!你不知道?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吧?”
小黄门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屈玉只觉得一阵眩晕,他强撑着站起来,一把抓住小黄门的脖领子,“我二哥是怎么死的?你给我说清楚!”
“哎呦喂!你先放开我。”
小黄门身量足足比屈玉矮了一个头,屈玉站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只病虎对上了一只绵羊。
要知道屈玉这辈子的身躯,可是能一脚把赵高踹到修养半个月还下不了床的猛汉。
小黄门见屈玉不为所动,只好哀求道:“哎呀!屈三个,你放了我吧,我也不知具体情形,只是大家都说,那天你哥哥去求赵大人,赵大人接见他以后,又叫了三五个没去势的男人进去。接着就有人看见你哥哥从楼上跳了下来,摔死了。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啊!”
屈玉浑身发冷,不自觉地松开了小黄门。
虽然人人都说没看见,但其实人人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无非是赵高恶意侮辱二哥,叫来几个人想轮番上阵,二哥不甘受辱,直接轻生以保清白了。
赵高给的两包药材,不过是想表达他息事宁人的态度罢了。
屈玉突然觉得恶心,反胃,想把喝进去的药都吐出来。
二哥的一条人命,就值了这么两包药!
是不是自己不喝这药,二哥就不会死?
是不是自己不要进宫,二哥就不会受辱?
屈玉心中爆发出一股蓬勃的恨意,像是不受控制的野草,疯狂生长。他冷静地放开小黄门,强作镇静问道:“我该去哪里上工?”
小黄门偷偷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还算冷静,这才道:“你穿好衣裳,再跟我来。”
屈玉穿戴整齐之后,小黄门带着他七弯八拐地走到了工作地点——茅房。
屈玉的工作居然是给人刷恭桶!
屈玉忍着恶心,劝慰自己,“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今有我屈玉,刷秦王恭桶,两刀就能让赵高人头落地。”
屈玉虽然这样劝慰了自己,可是眼睛还是忍不住发红。
实在是那味道也太冲了,熏眼睛。
二哥死了,他的一条命换来了两包药,救活了自己,却是来干脏活的……
屈玉越想越委屈,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可是男子汉大丈夫,哭有什么用?只有好好活着,保住这有用之躯,有朝一日才能替兄长报仇。
屈玉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谋对付赵高的方案。
自己势单力薄,要想对付赵高,只有借力打力。赵高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位高权重,可是在秦王眼里,恐怕就不值一提。
赵高能够脱颖而出,根本不是二哥所说的什么家族运作,而是在荆轲刺秦的时候,提醒了秦王“负剑取之”,救了秦王一命,这才得到了秦王的信任。
这种信任很深,深到秦王愿意将自己的小儿子胡亥托付给赵高教育,但这种信任其实并不是不可撼动的。
可是该如何撼动?
说赵高谋反?很难。
赵高手里没有兵权,人脉也尽是些宦官。说他谋反,是不靠谱的。
说赵高叛国?很难。
谁都能看出来,秦国一统天下是迟早的事,赵高在秦国位高权重的,又是秦国宗室出身,没有任何理由背叛秦国。
有了!非礼后妃!
屈玉脑子灵光一闪,想到自己师父屈原就是这样被陷害了的,心中有些感慨,一时间停下了刷恭桶的手。
“殿下,不能进去啊!殿下!”
屈玉正在沉思,一个清瘦的少年就闯了进来,一进来,他就被臭味熏得捂住了鼻子,倒退着走了出去。
“殿下,奴婢都说了这是肮脏之地,您偏不信!这回好了吧?”
外面的人叽叽喳喳教训着少年,屈玉听了个大概,原来这少年竟然是秦王的长子,扶苏。
自古以来,夺位战争就是血腥的。夏启和益如是,信陵君和魏王亦如是。胡亥虽然年幼,但他身边跟着赵高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夺位之心恐怕不会熄灭。如果能扶持扶苏上位,打压赵高,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惜如今自己是个刷恭桶的小黄门,实在粗鄙,入不得扶苏的法眼。
屈玉有些黯然,默默地刷起了恭桶。
门外那扶苏却没有走,他等着身边的太监说完了教训的话语,才慢悠悠地问:“他们这些人,终身都要做这些事吗?”
“是啊,殿下,怎么了?”
太监很奇怪,看着扶苏,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扶苏涨红了脸,有些嗫嚅道:“我们做的脏事,却要别人替我们洗刷,而且还是终身如此……孤刚刚只是进去了一小会儿,就觉得受不了,让人终身做此事,未免太残忍了些……你叫里面的人出来,孤要见见他。”
太监虽然喜欢碎嘴咂舌地教训扶苏,却也不敢开罪了扶苏这位秦王大殿下,立即领命把屈玉叫了出来。
“参见殿下。”
屈玉老老实实地向扶苏行了个礼,扶苏伸手想要扶他,考虑到屈玉刚刚在刷恭桶,犹犹豫豫又把手收了回去。
“你叫什么名字?”
“屈玉。”
“屈玉?这名字倒是有些拗口。你是何方人士?”
“郢都人士。”
“郢都?”
扶苏有些迷惑,他身边的太监立刻补充道:“就是南郡,前武安君的封地。”
“哦!看来你还是一位思念故国之人。”
“不敢忘却祖宗之地。”
“嗯,倒是有些孝心。你如何进宫做了小黄门?”
“武安君攻占郢都,我父亲等人未及迁移,被武安君抓获,被迫成为他的幕僚,虽名为幕僚,实为俘虏。武安君被赐死后,我们这些人,却因为一个幕僚名头,都沦为了附逆叛党,被抓了起来,案子久久悬而未决。听说宫里招人,我们就来了,没想过要做宦官,一切皆命,非我能决定。”
屈玉这句话,一连用了好几个“被”字,最后还把一切都推给了“命运”,如果是秦王或者胡亥在这里,屈玉恐怕只有被嫌弃的份。
可是他这话却说进了扶苏心里,从来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有那么一瞬间,扶苏甚至觉得自己遇上了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