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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谷宅(乙亥,水生木)(上)

观心殿 风山姜米糖 3502 2024-11-15 09:13

  出了赌坊日近正午。

  姜景士带着夏观颐在路边买了点干粮,便说要往谷府去。行走路上,姜景士问夏观颐刚才和竹老板这一遭,可观得什么没有。

  夏观颐想了想道:“竹老板,我看他处寒地日干弱,想必是日柱内泄,枭神当头,印杀豪迈,浮己一世漂泊,泽戊却被桃花尽耗,本性空灵却又聪明累,不是什么好命造。”

  姜景士笑道:“你这小子,说得跟个小大人似的,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漂泊什么是桃花,没看过人家的八字就能瞎说这一大堆。”

  夏观颐道:“观人不一定要看八字啊,我夏家观人看面看局看时辰,这都是太爷爷教下来的呀。”

  姜景士边走边点头道:“这我知道,你们夏家的观命造啊,看似有理能说通,但是我却一辈子也没理解的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出来行走江湖,自己要能观人识人,知道什么人能结交,什么人不能去招惹。”

  夏观颐啃了口干粮,未搭话,走了几步路,犹豫了一下才道:“竹老板其实是个通透人,那个捕快可不是,枭土食木局,桃花戊土奈何天,他俩没什么好结果。”

  姜景士冷笑了一下,道:“你说的这些,你觉得竹老板自己不知道吗?”

  夏观颐背着手,也学着姜景士冷笑了一下,摇头晃脑道:“这世间人,若是‘知道’便能不做,也就用不着我们这些观命造之人了。”

  姜景士知道他在学夏家长辈说话,撇眼看了看身边这个小小的人儿,忽然有种年少时,金平在自己身边并肩走的恍惚,心中暗暗感怀。

  二人不多话,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到了东城的官居附近。此处为官宅巷陌,在京的官宦世家很多居住于此,由于前朝乃外族人当权,这才有了“胡同”的叫法,其实就是街巷之意。裱褙胡同便在这片官宅巷陌的深处,祖孙俩还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了一家院落的大门。

  这家青砖砌成门洞,顶上铺着碳灰瓦,稍有翘檐,侧边处描着暗红,两扇大门亦是刷成漆黑的颜色,门上的铜制把手锈蚀明显,上刻的简单的兽头都已经模糊不清,显得古朴内敛。不似之前看到的官宅,朱红大门,石兽石雕,还有的廊下还挂着大大的灯笼。一开始祖孙俩就是按照灯笼上写的“某府”来找谷宅,寻了一圈也不见写有谷宅的灯笼。直到看到这家,发现他家只在大门边的石墙上挂了一个小木牌,写着一个秀丽雅致的“谷”字。

  姜景士便上前敲门,拿起那铜把手扣响了三声,旋即有人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厮伸出头来望着。

  “麻烦通传,山东蓬莱风山派姜景士,求见……”姜景士这个地方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求见……谷府谷星权老先生。”

  小厮点头道:“老先生稍后。”便关门而去。

  姜景士立在原地,似叹了口气。

  夏观颐道:“直接就说拜见谷星枢老先生呗,他还是当家的叔父呢。”姜景士并未答他,而是双目紧盯大门,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又打开,小厮推开了半扇门,道:“老先生随我来。”便将二人引入府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巨大的青石影壁,上面是青瓦翘脚,正中间镶嵌着汉白玉的雕刻。只是此雕刻不似寻常人家雕琢盘枝莲花之类,此处却以八卦图为底,上面雕刻着星宿图,某些星宿处还镶嵌着红色的宝石。这影壁距离大门很近,大概也就3、4步的距离,这若是在门外,当真是一点也看不见院落里面,只是人走进大门就稍显压抑了。

  仆人带着祖孙二人从右边绕过影壁,方见到四四方方的院落,院落里设有假山和松树盆景,远处便是坐北朝南的正房,大厅敞着门,从外头看虽然面积不大,却是挂了横匾、灯笼、卷轴对联,椅子后面的供桌上还放着盘枝青花瓷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厮没让二人进大厅,而是带着二位从东边的一个小屏门进入另外一个院落,此院中有一小小的回廊,回廊里有一个小花园,园中芍药花开得正好。顺着回廊走到尽头,又是一处门,跨入门内,方见第三处院落,比较窄小,内有正房一间,正房边还有东西两个耳房。几个下人在耳房边干活、休息。小厮走到正房门口,撩起门帘,将头探入道:“山东姜老先生带到。”

  门内响起咳嗽声,而后沙哑的声音道:“请进来。”

  小厮便伸出头,将门帘拉到一边,示意祖孙俩进入。

  夏观颐跟着姜景士跨入门槛之内,一下觉得空气混浊,熏香的气味扑面而来。屋子也不大,正厅上匾“辰宿列张”四个大字,匾下便是坐榻,一个长须老者端坐中央,边上立着一位侍妾打扮的年纪挺大的女人手端着药汤碗。

  夏观颐只盯着老者看了一眼,便在心中暗叹这面相真是周正。

  只见那老者虽然面色蜡黄,白须凌乱,但却能看出年轻时俊俏的风骨。标准的国字脸,双目圆润,高鼻薄唇。他身穿灰色对襟皮袄,内穿青白色长衫。

  如今已近暮春,早已不是穿皮袄的时节,想是重疾未愈。

  “坐。”老者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又掩着口鼻一阵咳嗽。那侍妾放下汤碗,给老者拍背揉胸。

  姜景士不声不响地坐下,看着咳嗽的老者,许久也不敢开口说话。

  倒是那老者,咳完歇了口气,才道:“本也不想见你,只是快四十年了,你却突然找上门来,老夫我也是风烛残年,无所牵挂,就想知道知道,你所为何事。”

  老者这几句话说得气若游丝,可是在姜景士听来却是沉重无比,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姜景士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老者向着夏观颐努了努嘴,轻声问道:“这是谁?”

  姜景士转头看着夏观颐,似是亦不好回答。夏观颐便站起来,恭敬地行礼道:“老先生好,我是夏家人,名唤观颐。”

  “嗤,呵呵!”老者忽然一声冷笑,似有嘲讽之意,尔后盯着姜景士道:“姜景士你什么意思?四十年后和夏家人一起来看我们谷家是不是死绝了?”

  “不,不是……”姜景士有些惊慌,忙也站起来,却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开口。

  “有事说事。”老者捂住胸口,瞪着姜景士:“若你真是来看我们谷家笑话的,那我就差人把你们撵出去。”

  姜景士横下一条心,说出口道:“我想见见谷星枢!”

  气氛忽然凝固。

  那老者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在椅把上,直愣愣地盯着姜景士,表情不可捉摸。

  姜景士亦是停在当场,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那老者的眼睛。夏观颐有些不知所措,他两边看看,却也不知该做如何反应才好。

  “哎,这是谁要来见我爹啊!”门口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而后门帘掀起,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走了进来。那老者旁边的侍妾神色一下紧张起来,压低了声音喊道:“泽儿,老祖宗说事儿呢,你快出去!”

  那人却嘿嘿一笑,双手叉腰,肩背后仰:“哎,奇了,人家是要见我爹,老祖宗说什么事儿,我不能听的呀?”

  夏观颐转过脸,正与此人打了个照面。

  面孔还是很周正的,有那坐上老者的风骨,标准国字脸,一双杏眼生得好看,眼角边有一丝丝鱼尾纹,夏观颐从此猜测他应该年纪不小,得有三十往上。

  只是那眼神里却透着混浊,眼神亦有些闪烁。肤白无须,薄唇,虽说俊俏,却又显得油头粉面,透着油滑之气。

  他头戴紫金色束发头冠,头发一丝不乱,油光闪亮,内穿黄白色深衣,外套一件盘枝纹的暗红色对襟中坎肩,腰带上挂着长穗玉佩,脚穿黑缎白底的小皂靴。标准的京城公子哥儿的打扮。他转过脸,又对着夏观颐一笑,似是故意做出这番姿态要气那老者。

  【有诗为证:星隐深霭啼声悲,旧缘再寻斯人非。尘世峰指他山路,生死茫茫难转回。】

  “滚出去!”老者在上低吼道。

  姜景士却转头看向这个人,眼神上下打量一刻也离不开,饱含深意却又有一丝疑惑。

  那人被老者吼了一下才有所收敛,却也不愿意出门,只是站在原地双手抱在胸口,晃悠身子,样貌甚是不雅。侍妾忙招呼门外仆人进来,边请边拽,硬是又把那人拖出了门去。

  老者叹了口气,又费劲咳嗽了一番,姜景士抱拳道:“谷老,姜某此次再登门,亦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正如您所说,姜某亦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这么多年,也就和您家这件事,始终放不下……此次厚脸皮来拜访,亦不求贵府能谅解,只求再见一面您和星枢,当面赔罪。”

  老者勉强止住,直起身子,重重叹了口气,道:“当年我颇为介怀,只因你们年少顽劣,毁我婚约,可现在想来,我这一生……过得也算是平顺。可我弟弟……却终究是被你们给毁了。”

  姜景士垂手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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