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让他看到了这锦囊里的三个字,他便笃定要去此地一探究竟。想到这里,他便打开房间的窗户,往下望去,足有三层楼之高,好在已经夜深人静,街上没什么人走动。
他便拿起床褥和被子,用力首尾栓好,拉紧,将一侧绕在屋里的柱子之上,另一侧扔出窗外。他伸头看,似乎被子不太够长,但是剩下那一楼半的距离好像小心点跳下去也应该没事。
他也不再多想,便顺着被子爬出了窗去,一路下去。他虽然没什么好身手,但是亦是学过点武术,还是个少年之身,气力十足,不一会便向下退着爬到了被子的末端,他本以为得跳下去了,忽然发现客栈二楼修了雕花的边栏,连着木柱,正好够他用脚踩到木柱之上,然后抱着木柱轻松地滑到了地上,不费吹灰之力。
他心中暗暗叫好,甚是得意,心道此行必是天助。
街道上已无人,店铺关闭,家门灯熄,若不是借着月光,夏观颐都要看不清路。他辨了辨方向,便循着白天的记忆,向着印象中的教坊司跑去。
跑了一小半遇到一个打更的老头,一边敲锣,一边懒懒地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他观此人面善,便跑过去问道:“老爷爷,这教坊司怎么走呀?”
没想到那老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面色一沉道:“你去教坊司干什么?那也是你能去的?”
夏观颐见他打量自己的神色,猜测那处可能是他现在的身份不宜出现的地方,有可能是衣着,亦有可能是年龄的问题,便讹道:“我家老爷让我去传个话,我,我不记得路了。”
老头神色缓和下来,往东边指路道:“此街东行,两条岔路口过后再往北走,过了一个路口,应见得灯火明亮之所,循那灯火去便是。”
“多谢老爷爷!”夏观颐作了个揖,便快步顺着着那老人指点方向跑去。刚跑了两步,他停下来回头问道:“老爷爷,您儿子……是读书人吧?”
打更的一开始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啊?”了一声。
“印星高照,却逢正财无荫,几番流落财尽印隐,可惜可惜。”夏观颐笑道:“老爷爷,不如给他找个养父过继过去吧。”
“你这小子,浑说什么!”打更地不快道。
“您儿子才高德厚,可卒人之后不能科举,甚是可惜,幸有偏印食神相生,有人赏识,若过继过去,则印星归位,日下正官,您往后也能得食财双全哦!”夏观颐道,说完转过身继续跑远了,留下打更的一头雾水,停在原地。
那教坊司在晚间却是最易寻找,夏观颐又跑了几个街道,只见远方红彤彤的,丝竹欢笑声不断,好不热闹。
他开始心中还好奇,这是哪个大官家在开宴庆贺吗,却为何要把筵席开到大街之上?等他跑近了他才发现,整条街的街边每隔十步就立着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的灯杆,以五彩丝绸缠绕,甚是华丽。
而沿街两边都是两三层的小楼,房子虽是木质结构,却雕栏画壁,内灯火通明,可见有人高声饮唱,有歌舞声平,也有人凭栏眺望,酒醉呓语欢笑打闹之声不绝于耳,楼下立着穿红着绿、妆容艳丽的女人们,迎来送往,招揽行人。大街上人来人往,马车川流不息。路上的人都锦衣罗缎,衣着华丽,不似平常街市。
夏观颐此时不敢贸然走近,只敢站在街角观望,他心里明白了这里可能是传说中的官妓街,原在彰德城亦有此种,但不过一两个楼,不像京城如此规模和气派。
一般这种场所会有专人把守,平头百姓是进不去的,幸得京城这业大人多,亦有下人某样的小厮、车夫等来回奔走,夏观颐这身打扮倒也并不显眼。
他左右观望良久,看到了楼上有人醉酒失态,趴在悬窗边高声吟唱;看到了有女人悄悄走出侧边阳台,偷偷抹泪;亦看到了大街之上车马不绝,一马车蹭到了一位公子哥儿,尔后两边仆人当街争吵大骂,顿时围观者甚多,直到有官兵来维持秩序,才终散开了去。可是如此这般,却又与他太爷爷的锦囊之意何干呢?他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怎么太爷爷会写这么一个地方让他过来。
又或者,是锦囊打开的时机不对?若是姜景士在,恐怕还能想到之前的旧事,或者知道这教坊司有哪位故人可以去拜访?而自己这样贸然过来,真的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了?夏观颐想到这里,叹了口气,心道也只能回客栈等姜景士回来再一议了吧?
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熟悉的声音,高声叫骂道:“杂碎!凭什么拦着我!”他心中一动,忙转身,只见那人正是下午的谷辰泽,此时他双手叉腰,横在一栋楼前叫骂,而对面则有两个彪形大汉拦着他,不让他进入。
“你们也不看看爷是谁!”谷辰泽怒火冲天,拼命撞着那两个大汉的胸口,想要冲入,无奈气力小太多,大汉纹丝不动。旁边亦有男的女的拉架规劝。
“谷小爷!前个儿您谷府上传过话儿来,您在这教坊司的花销一概不付,对不住啊。”那楼门里一个老鸨子模样的女人双手抱胸,阴阳怪气地说着,眼里颇有鄙夷之意。
“你奶奶个墩儿~!”谷辰泽被一个大汉已经扣住脖子,声音都沙哑的起来:“老子,老子不是在你们这放了银子!”
“哦,您说那个从你们宅偷来的官窑青花呀!”那女人故意提高的声调:“都来瞧瞧啊!老大不小的人儿了,还做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偷家里的东西逛窑子,谷小爷,恐怕你大哥的老脸儿也给你丢尽了吧!”周围一片哄笑,夏观颐跑到近处挤入人群观望。
谷辰泽满脸通红,青筋暴露,不知是因为恼羞成怒还是因为被大汉扼住喉咙呼吸不畅所致。他憋了半天,用力喊道:“你让我见见秋月!我俩……我……”
“你少在这不知羞耻自取其辱了!”老鸨子尖笑道,吩咐那两个大汉道:“把他给我丢出去!”那大汉点头,提起抓住谷辰泽喉咙的手,将他举了半人高,谷辰泽掐着他的手挣扎得双腿乱登,嘴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却再说不出话,尔后大汉将他用力一丢,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众人堆里发出惊叹之声,只见那谷辰泽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重重地砸到了地上,而后又往后滚去,这一滚,正碰到了经过的路人,将那人撞了一个趔趄。却没想到,那个路人后面蹦出一群道士模样打扮的人,为首的猛踢了谷辰泽一脚,喊道:“滚开!”
夏观颐定睛一看,惊得嘴巴都合不拢,原来那帮道士居然是玄天派的装束!而谷辰泽刚刚撞到的那个人,居然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儿,虽然也穿着道袍,但却套着丝白色的对襟长衫,上面还绣着飞鹤的图案,甚是秀美。那小孩头上戴着一个玉冠,晶莹剔透,竟已接近宝石之样,实在是玉中极品。再看那小孩的面相,圆润肥耳,满脸戾气,正恶狠狠地瞪着地上的谷辰泽。夏观颐心中一股不好的预感一下子蔓延开来。
谷辰泽先摔在地上,又被踢了一脚,在地上挣扎了好久才勉强撑起来,却还是嘴不饶人,居然还在骂:“是哪个狗娘养的敢踢你爷爷!”
“你冲撞了玄天派的继孙,还不赶紧跪地求饶!”一个道士拎起他的头发,大声道。
“我求饶,我,我求你奶奶个墩儿!”谷辰泽似乎神志不清,只顾着叫骂。
夹在人群中的夏观颐心里暗叫不好。虽然他对谷辰泽丝毫没有好感,但看着玄天派如此欺压别人,心中亦是不平。
他又转过脸,看着那个被称为“继孙”的小孩儿,猛然想起前一日在灵济宫听得路人讨论,说玄天派的掌门带着孙子来面见圣上,似是禀明道宗之位传承之事,想来这个小孩就是玄天派未来的掌门人。只是这样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又怎么会出现在教坊司这种地方,还带着一干道士横行霸道。想到这里,夏观颐捏紧了拳头。
那道士又重重地給了谷辰泽两巴掌,“啪啪”两声,谷辰泽面颊立刻肿了起来,嘴角流下血沫,他想站起来和道士厮打,无奈那道士一手摁着他的天灵盖,他几次用力都撑不起来,他只能双手乱抓乱打,嘴里还在叫骂:“你们这帮牛鼻子道士还来此地,当真是伤风败俗~!你们,你们……嗷嗷~啊……”那道士已经把谷辰泽踩在加下,脚正踩在他的脖子处,将他憋得一句话也喊不出来。
此时,那个孩子却嘿嘿一笑,傲慢道:“我们怎么就不能来此地呀?我玄天派是皇上钦赐一品官阶,今儿就让你好好开开眼儿。”围观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给我打!”那孩子一声吼,那道士便抬起脚,对着躺在地下的谷辰泽猛踢,踢得他惨叫连连,满地乱滚。围观人群亦吓的散开来一些,都大气不敢出。谷辰泽终于不敢嘴硬了,惨叫声中夹着“饶命!”,连连求饶,可是那道士完全没有停手的样子,眼见将谷辰泽踢得鼻青脸肿鲜血飞溅。
“住手!”夏观颐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出了人群,一把推开那个打人的道士骂道:“当街打人,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那道士被推的往后退了一步,指着夏观颐喊道:“你是什么人!敢来出头!”
夏观颐还没回答,只见那谷辰泽呲溜溜爬向自己,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大腿,连连喊着:“大侠救命!大侠救命!”脸上血水鼻涕一堆,都擦在了自己的裤脚上,脏兮兮的,夏观颐一阵恶心,他晃着想抽出脚,咬牙道:“你放开!”
谷辰泽听到他的声音一惊,用力睁开已经被踢得青紫眼睛,一看,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狂叫:“夏兄弟!夏兄弟救命!夏兄救我!!”
夏观颐心中“咯噔”一下,随即忽然一股不好的预感感凉彻脊背,汗毛倒竖,他生平从未有过此种感受。谷辰泽已经神志不清,任凭夏观颐踢打摆弄也不松手,只重复喊着:“夏兄!”他再一抬头,果然见那孩儿凶狠地盯着自己。
“姓夏的是吧?”孩儿压低了嗓子道:“我生平最讨厌姓夏的,你们都给我上!往死里打!”
夏观颐还没回过神来,只见那孩儿身后的道士都向自己冲来,足有五六人之多。他一句话都没喊出口,就被一拳猛地砸在脸颊上,顿时金星四冒,血沫横飞。
紧接着第二拳又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胸口,几乎让他肺憋得一口气上不来。
随即第三拳又砸在他的小腹,他随惯性一下飞了出去,只觉得肠穿肚烂,痛彻心扉,他眼里景物瞬间被血模糊,耳边只剩下耳鸣和尖叫之声。
这一拳让他着实摔在了地上,周围道士黑压压一片,拳脚如冰雹一样砸落在他的身上,他身子完全不受控制,毫无抵抗之力,只反复传递着强力痛觉,本能地蜷成一团。
不一会儿,他便在这剧痛中五感尽失,最后一丝意识也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