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在亭子内歇息了好一会儿,才等来了村里大大小小十几人跑过来,有些人扛着捞网等工具,看到河里的尸体,立即便下湖内打捞。
一阵嘲杂之后,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三具尸体都打捞上了岸,一干家属跪在尸体边嚎哭不止。听者无不悲伤。谷辰泽觉得氛围不太好,便对木林说:“我们回去吧。”
木林点头,招呼仆人脚夫抬着谷星枢,一行人走出亭子,走下桥,慢慢地经过那恸哭的人群。
突然,从远处山路奋力奔来一个人,跑得踉踉跄跄,连滚带爬,亦是哭得鼻涕眼泪横流,谷辰泽一看,这不正是昨天晚上在村里遇到的盯着他们的怪人吗?想是因为亲人逝去,一时间精神受了刺激也是有的,便看着他奔到河边,扒开人群,用力钻了进去。
谁知,这之后他忽然高声喊道:“我的洁儿呢?洁儿呢!什么……没有?怎么会没有呢!那她到底去哪了!”之后边嚎边哭,捶胸顿足,看着甚是可怜。
谷辰泽忽然心生怜悯,让木林去问一下,洁儿是谁,这个人是从哪来的。
木林问了一圈回来道:“大家都不知道洁儿是谁,但是这个外乡人,好像在危兴嗣的姐姐失踪的那一天开始就跟着大家四处找寻,如今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也没什么人再去找了,可这个人却依然还在村口、山间绕来绕去地找寻,似是得了疯病。”
谷辰泽听闻如此,更是觉得此人甚是可怜,便与谷星枢道:“爹,要不……我们用占星……给他……看一看他的那个洁儿在哪?”
谷星枢道:“占星之术倒是甚少用来看细小之事,但若你想观一观,也无妨。”他让木林把那人叫回村子,先休整一下,等到晚上再说。
此人听说有人愿意为他占星找人,便跟着谷家这一行一道先回村了。只是,到了村里,其他人问他洁儿是谁啊,和他是什么关系啊,怎么走丢的啊,他都闭口不答,一句话也不与众人说,只呆呆地坐在屋里。到晚上饿极了才吃下一个木林递给他的馒头。
那一晚,由于天空月明,还经常有云,谷星枢便先睡下休息,到了子夜之时,才起床让谷辰泽开始观星。那个人却在申时就已经站在院子里等了,让他回去先坐一会儿也不听。
谷辰泽便按照观星的既定套路,又给谷星枢报了一遍星盘,并记录下来。
谷星枢听后,面色一沉,对那人道:“玄武女宿极暗,节哀,已不在人间。”
那人神色却无甚变化,道:“这些日子我亦是知道,恐怕不在人间了,现在只想……找回来,知道她究竟是何故!”
谷星枢道:“若说何故,牛宿暗藏红光,牵牛、婺女二星偏移,危宿高照,危宿二星直接偏移至虚宿……”说到此处,他循着那人说话的声音转过脸去,对着他问道:“这个何故,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我不清楚!”那人双目泛红,朝着谷星枢嘶吼,一边的木林忙拦在谷星枢面前,不让他吓到自己的主子。
谷星枢身子不好,被他这一吼也是吓得面色有些苍白,他沉吟道:“你不知道……那便是……”尔后他抬起头,对谷辰泽说道:“泽儿,再看看觜火猴下面的司怪与座旗二星吧。”
谷承泽点头,马上观测了一下,道:“司怪无异,位置不偏,座旗却奇亮,有红晕。”
“原来……如此。”谷星枢闭了闭眼睛,似是弄清楚了。
那人忙凑上来,追问道:“她……她现在在哪里了!”
谷星枢道:“余念在东方箕宿,箕宿值日害男女,官非口舌入门来,一切修造不用利……所以往东寻吧,我猜,便是在那六里桥。”
那人抬起头,问道:“可是今日我去,未有寻得啊!难道还是在湖底?”
“非也。”谷星枢道:“湖底是黑煞邪术所致,你这位,却是人祸。”
“人祸……”那人双目发直,愣愣地重复。尔后,他忽然抬起头道:“她……她为什么会跑到那处去?”
谷星枢道:“恐怕也不是她自己过去的。多说无益,你还是明天一早好好地去找一找吧。”
那人精神恍惚,似乎想夜里就再往那六里桥走,谷星枢便让木林找人把他稳住,道他亦是多情人可怜,明早找点村人陪着他去罢。
第二日一早,木林便找了村夫跟着过去看,谷辰泽亦是觉得有意思,便跟着去看了。谷星枢道是自己身子不爽利,便不去了,只又叮嘱谷辰泽别再下那湖中去,应该是在那附近找。于是一行人一大早就又回到了六里桥。
谷辰泽听了他爹的话,一到湖边,就看到那人要下水去寻,他忙差人摁住了。之后众人拿着长杆在湖边仔细找寻,山林里、河水中都去翻找,终于,在快晌午之时,发现了一具女尸,其实就在六里桥之下,因为卡在了那个桥墩和山泉的石头之中,并未浮上来,桥下又不怎么会有人去看,所以一直没有发现。
众人便又费了很大的力气用竹竿接长钩将那女尸从桥下钩到岸边。此时,那人却是异常地平静,只是“咕咚”一声跪在了女尸旁边,如同石像一般呆呆地坐住。再也不动弹。
这是谷辰泽第一次见这么清晰的尸体,他惴惴不安地躲在众人身后偷看。只见这个女尸某些地方已经是白骨,面部不可辨,像是浸泡了多日,穿的衣服却是一个官家之女的服饰,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此人应该就是危兴嗣失踪的那个姐姐吧!原来那个疯人果然是在找她,可是,他们俩又是什么关系呢……
众人七嘴八舌,有的说要抬回去,有的说要报官,乱糟糟地,最后找了手推车把尸体勉强运了回去。路上,那疯人却也不疯了,安安静静地跟在手推车之后。
回到村里,谷辰泽年纪小,爱看热闹,还跟着众人了一番,直到官府来人把尸体领走,同时也把那疯人带走了,村里平息了,他才回到了住处。
谷星枢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刚醒,似是身子很不痛快,他便坐在床边给他爹揉一揉后背,和他说了今天的见闻。
“现在就是不知道那疯人和危兴嗣的姐姐是什么关系呢……他以前叫她‘洁儿’,怪亲密的,难道是亲戚?”
谷星枢笑道:“她自己的亲爹、亲弟弟都没有这样来寻,还有什么亲戚可以比这二位亲?”
谷辰泽便不说话了。其实他心里想到了可能是情人关系,他之前隐隐听说这位危小姐是已经订好了亲的,那疯人一身平民深衣,疯疯癫癫肯定不是官家,恐怕在他爹面前说出危小姐有私情之事来不雅。
谷星枢却轻声道:“叫‘洁儿’,欲洁何曾洁……”
“可是,这危姐姐为什么会死呢?”谷辰泽接着问道:“还跑到了这么远的湖里溺死,若是想自杀,也不用跑这么远吧。”
谷星枢叹了口气,道:“昨夜观星,牵牛、婺女二星偏移,这是二人要私奔啊。”
谷辰泽大惊,但是马上又回过神来,其实,夏日之时,几个官家小孩到村儿里玩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是危兴嗣的姐姐跟过来这的确是很奇怪的,难道就是想借此机会出门去,找机会和那个疯人私奔?那中途又是出了什么变故,却身亡了呢?
谷星枢接着道:“司怪无异,位置不偏,座旗却奇亮,有红晕,所以不是那个疯人害的她,害她的……恐怕是她自己的家人、长辈!”
“啊?”谷辰泽惊到:“怎么可能!”
此时,谷星枢却不再多说,只道:“女贞名节,这在大户人家却是极为重要的。此事你心里有数就好了,恐怕日后还是不提为妙。”
谷辰泽还想再问,他爹却不让他再说了。
下午,他们离开村里的时候,好像听说那疯人到了官府之中,一个没看住,居然撞墙自杀了,现场惨烈无比。
谷辰泽心里暗暗惊讶,心道居然还是个如此痴情的人。他年纪尚小,也并不能体会什么,只是觉得此番之行无论是湖底除煞还是这危家姐姐寻尸一事,他爹的本事都让他刮目相看。
他以前只觉得他爹是个久病在家,风烛残年之人。只从仆人回忆过往的谈话之中的知道他爹以前似乎很厉害。
而今这一次,他却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他爹的占星之术与知识渊博。虽然还有很多疑团他爹并不愿和他提及,比如,那个认识他爹的老头到底是谁,又有什么过往。
回到京城,上私塾之时,他也曾问过危兴嗣她姐姐之事后来如何了,谁知谈及此事,危兴嗣先是神色慌张,尔后极其不耐烦,只道是那水鬼作祟,官府已经结案,让他莫要再提。
谷辰泽心里隐隐觉得不妥,即便是他姐姐有错在先,却是一条人命,就这样被她的家人遮遮掩掩地过去了,无人再提,无人负责,仿佛家中从来就没有过这个女儿。
可是他一个十岁孩儿,又能去做什么呢?他爹不让他提及是对的。
他爹自此之后,便开始在铭星阁潜心研究那《海经》的“星图”,有时候刻那木板,累到面色惨白,满身虚汗也不愿休息一下,问他爹为何如此,他爹只告诉他日后会有机缘,他往后自然会知道,让他收好那块老人给的玉佩,将来必定用得着。
谷承泽此时并不知晓,他的人生会在四年之后随着他爹死亡、尸变而直转几下,人间的诸多恶意向他直面袭来,让仅有十四岁的他无法招架。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正可谓:朗朗清空少孤星,浊尘潦倒任飘零。苦待新甲机缘起,直破万难慰天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