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赤水之边实在是有些燥热,众人又往那山上爬了爬,正是循着夏观颐之前下山的那个陡坡,徒手又爬上了山去。
此时,在山上远望,视野开阔,近有赤水蜿蜒回转,远处荒原平野延展直至天地混沌。深蓝色的天上繁星点点,山上微微有些清冷,却空气清爽。
在此地,众人才感到久违的安定、气韵通畅之感。经历了之前的与地狱无二致的遭遇,此时众人才稍稍放松下来,几个道士已经站立不住,随便就找了处山石瘫下去靠着。
夏观颐见姜景士早已体力不支,忙找了一处平坦之地让他坐下好好休息。此时才有时间细做说明。夏观颐便详细与姜景士说了自己与谷辰泽如何从瀑布下游进入到玉门之中,又是如何破了那四方井的迷幻阵,尔后又是如何在山上那个废弃的宫殿中看见了姜景士他们在归虚道中的影像,才顺着赤水一路找过去。
说着说着,夏观颐自己都觉得这一路甚是离奇与不易,他之前精神被反复惊吓刺激,高度紧张与焦虑,像是绷得极紧的弦一样,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了,现在他也渐渐放松下来,只感到浑身疲累,竟提不起一点劲了。
姜景士听完叹道:“那时你在地下河中落水被冲走,我一直追到瀑布边却未救得,当时我极度悲伤,竟是连活也不想活了。倒是那陈同林劝了我一句,说既然这是夏绍宗布的局,说不定还有回寰的可能性。我便只提着一口气,跟着他们进了你说的那个‘归虚道’。”
“那里果然与我年轻之时在昆仑山上的经历有许多相似之处……皆是‘人间地狱’吧。只是当年,我们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能从天而降一个小人儿带我们出去!”说到此处,姜景士伸手摸了摸夏观颐的脸,那表情似乎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着夏观颐,沉默良久了才感慨道:“小疯子,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有如此大的能耐呢?”
夏观颐低头道:“姜爷爷,其实这也并非我的能耐,这一路上,遇见什么事、跟着什么人、拿着什么东西,似乎都有我太爷爷在背后运筹帷幄,方才让我们顺利至此。”
姜景士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确实。”
夏观颐此时心中却觉得异常古怪。一方面,他们身处的这个地方,不知是现世还是幻境,诸事诡谲,另外一方面,他寻昆仑这一路上诸多线索错综复杂,扑朔迷离,他至今都不知道他太爷爷到底有什么目的,到底要寻什么东西。
想到此处,他抬头继续问姜景士:“姜爷爷,之前你们去昆仑山,到底是去做什么,或是寻什么,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可以说与我听吗?”
姜景士此番折腾终于到达了昆仑虚,亦是对夏观颐刮目相看,也觉得没有什么再需要隐瞒的,便道:“也罢。虽然夏老疯子没说什么,可是当年我与你爷爷、谷星枢一路上亦是做过诸多推理与猜测。”
他们说到此处,发现陈同林在不远处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这边,似是在听他们说话。
“你家老祖有通算天地的本事,本来这人间之事也算是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是正如我们之前知道的,夏家的算法,在上古时代留下的场景中,并不灵通,你老祖似乎就对这种地方非常痴迷。平时他云游四海,恐怕也是在找上古的遗迹,而昆仑山非同小可,凭他一人毕竟肉体凡躯,恐怕还需要有人帮助。”
“那昆仑山是西方之地耸立的雪山,外界环境便比这昆仑丘恶劣百倍,好在有当地向导,我们却也跟着你老祖平安抵达。到了之后其实亦和此处差不多,诸多艰险不提,我们通过一处关隘,似是到达了一处巨大的废弃的迷宫,这个迷宫……我之前觉得是建在山的空洞之中的,现在想来,不在现世亦是有可能。”
“在这个地方,明显感觉你家老祖的本事没有了,他和我们凡人一样,无法再做什么提前判断,于是我们在此地危险异常,当时,这个迷宫所在的山洞之壁全似碧玉一般,通过迷宫的形制、内部的残存雕像,谷星枢就判断出这是西王母的领地。迷宫之中,还残存了诸多不似人间之物的精致之物。”说到此处,姜景士顿了一下,才道:“就和残留在谷宅的那个黑衣人的剑一样的精致……当时,我因不想来此,并未说出来。”
“在这个地方我们同样也会看到诸多幻境,不知是谁施法,但皆是出于我们各自的内心,最终,我与谷星枢都着了道,是被你们夏家人救回来的,谷星枢……就变成了那样了。”
夏观颐忽然想起,刚才在那归虚道之中,似乎也正是因为自己在冥灯的机关面前提前醒来,才阻止了其他人惨剧的发生,难道夏家人天生就有什么法子可以避开这种幻术机关吗?
“好不容易从那西王母的迷宫中逃脱出来,我们在昆仑山下山的路上,发现之前一路上因为各种原因死的人,都从原地活了过来,变成了……浑身绛紫色的那种怪物!我们几乎是九死一生,才最终逃出来。”姜景士说到此处,面色依然悲怆,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多年之后,谷星枢死了……也会变成那样。那……我死了又会如何呢?”
“等一下!”夏观颐听到此处忽然打断他,追问道:“您之前说过,去昆仑山,回来的除了你们四个,还有一个向导?那向导是什么人?”
“那向导……”姜景士一脸疑惑,想了想道:“一个常年在川藏群山做向导的当地人……”
他还没说完,夏观颐便急急喊出:“我似乎听隆颀阿姨说起过,他会不会是隆颀阿姨的爹?!”
姜景士一愣,接着恍然大悟,道:“是了!我说隆颀怎么会戴着那个人的东西呢,当时我还没多想,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可能……”
“那个人……死后也变成了……”夏观颐不想再说下去,他担心姜景士再受刺激。
姜景士果然双目发直,愣了许久,之后他道:“其实我回来之后也四处找寻线索,得知那西王母,在上古时期乃是‘司天厉及五残’,与现今的道家说法差距甚远,想是我们擅闯她的领地,令她降下了瘟疫吧……”
“可是瘟疫……不是降给活人的吗?”夏观颐道:“哪有死了再降的……”他说完见姜景士脸色依然暗沉,便试着安慰道:“姜爷爷,说不定我太爷爷现在能知道什么法子,可以把这诅咒去掉。”
“恐怕,这天地之间,你我不可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姜景士叹息道:“其实有时候我也很佩服你的老祖,昆仑山那次历尽磨难,以至于在我心中,虽然知道那是神仙呆的地方,但只觉得凡人不应及,不想再去,可是你老祖却依然不畏艰险,毕生都在探索。”
夏观颐道:“他与旁人都不同,想是更加接近神仙吧。”
姜景士此时又环顾了一下四周,道:“现在你我身处之地,若真的是昆仑虚,那亦算是仙境,只是不知道,之后我们还会遇到什么。”此时,他声音越来越小,眼睛半睁,似是困倦不已。
夏观颐环视了一下四周,之前的那些道士有的已经靠在石头上睡着,谷辰泽也用手撑着下巴,坐在那昏昏欲睡。夏观颐便对姜景士道:“姜爷爷,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在这看着。”说道此处,姜景士已经要闭上眼睛,毕竟老人家,经历了前番折腾,再没有多少精力。
夏观颐便强打精神,站起来蹦了蹦,拍拍脑袋,清醒一下。心道与玄天派一起,也是丝毫不能大意。他瞟了一眼,发现除了陈同林,似乎其他人都已经呼呼大睡。而陈同林却站着靠在一处山石上抱着双臂,望向自己。
夏观颐本不想理他,谁知陈同林向自己招了招手,似是在示意自己过去。夏观颐迟疑了一下,便走到了他跟前。
“还未感谢你搭救。”陈同林先道。
夏观颐本来对他的印象不差,刚刚在归虚道千钧一发也算是救了自己。
可是一想到自己在榆林马驿差点被勒死的时候,他在场无动于衷,便气得牙痒,于是回道:“不必言谢,关键时刻别再反杀一剑便是感恩戴德。”
陈同林倒也不与他辩,继续道:“书中说这个昆仑虚是‘帝下之都’,‘帝’是哪个‘帝’,你有想过吗?”
夏观颐对他颇为警戒,因此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在想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刚才听你与姜老的对话,我忽然想起,你太爷爷,我是见过的。”陈同林忽然转过话题道,现在我想起来,恐怕我到此处,亦是受他的运筹。”
夏观颐特别想让他继续说,可是却又与他僵持着,不想做出什么感兴趣的表情。
陈同林茫然地望着远处,继续道:“我现在觉得,我们都做了你太爷爷的局中人,呵,你太爷爷甚是不简单。”
“你们是在何时何地见的面?”夏观颐终于忍不住,追问道。
谁知,此时陈同林却闭口再不说话,只是表情复杂地望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