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景士完全听不懂,但那少年忽然不再像之前唯唯诺诺地样子,眼神颇为决绝,他站起身,望着亭外越下越大的雨,此时天空几乎全黑,对面都要看不清楚人。
“戊土庚金亭台中,镇山镇海要根重,柱中带合形还壮,日下乘虚势必崩!”
姜景士听那少年口中念念有词,虽多为五行天干等内容,但是他学了这么久这样的说法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完全搞不懂里面的玄机。
这时他忽然注意到那个中年人拿起包袱默默地向亭子外面走去,这亭外雷电交加,大雨倾盆,几乎要伸手不见五指,他疑惑这人怎么往外走呢?刚欲抬手问,忽然!从山顶上方传来一阵轰隆巨响!
那轰隆之声响彻云霄,几乎震得景士耳鼓破裂,他大惊失色,往山头望去,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只感觉一阵极其压迫的风刃夹杂着灰土袭来。
他吓的毛孔倒竖,双脚也颤抖不止,但是马上反应过来必是山头上又有泥石滚下!他第一反应不是自己逃,而是伸出手凭感觉在黑暗中一把抓住那少年的胳膊要把他往外拽,可是此时已经来不及,他还没回过神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冲撞过来,一下就将他如鸿毛一般拍得仰面倒了下去,泥浆、石头、杂草裹挟着他就直直冲下山崖。
他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火星直冒,毫无控制身体之能,就在此时,“碰”地一声沉重之响,他顿感那力量震动力透脊背,之后剧痛传来,口中一腥,几乎昏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感觉到自己停止了下滑,似是卡在了岩石与树木之间。
黑暗,完全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他甚至觉得自己眼睛瞎了,吓得忍痛抬起手在自己脸前拼命晃动。知道目光还能捕捉到晃动的手影,才稍稍放心。此时只听得轰隆隆的巨响在自己身后的山下响起,一路向山下去。而他身处之地却静谧无声。
他试着挪动一下身体,只一下就好像扯裂脊骨了一般剧痛,胸口完全透不过气来。他平息了一下,又伸手去摸,发现大半个身子被卡在泥堆里,胸口还压着一块岩石。他便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岩石推开,又试着动了动四肢,虽然身上还是生疼,倒是感觉能够坐起来,知道没有什么骨头折断的大伤,心下稍安,又休息了一会儿,才呲着牙慢慢爬了起来。
此时山雨渐弱,雨点已不似刚才如刀子般砸在脸上,他抹了一把脸,才感到嘴里都是腥味,想必是刚才被砸出点内伤。
黑暗中他瑟瑟发抖,四下环顾却什么也看不清,六神无主。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呻吟之声,忙循声去找。此时满地泥泞伸手不见五指,挪动一步都艰难万分,要循声谈何容易。但是他听得呻吟声心中焦急,竟不知哪来的力量,趔趄匍匐,边爬边摸,在黑暗中挣扎了一翻,终于一把抓住了一只被雨水淋得冰凉的手。呻吟声正从此发出。
“别怕!”景士叫到,之后顺着手往上摸,果然摸到了冰冷的脸,应该是那位少年。又摸到了他的胸口,他胸口以下皆被实实地埋在泥土之中,动弹不得。景士便使出浑身的力气,徒手挖掘,帮他清理泥石,心里暗自祈祷他千万别受什么重伤。
他自己也不知道挖了多久,只是在黑暗中不断扒开山石、断枝、泥浆。当时一心救人,倒也没有虚脱无力。直到他费力挪开了一个巨大的树干,他才隐约听到窸窣之声,感觉到那少年缓缓地爬了出来。他伸手去摸,忽然又感觉疲惫脱力,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和那少年撞了个满怀,二人互相搭着背支撑着才站定。
“你……你没事吧。”景士大口喘着气。少年咳嗽了好几声才勉强回道:“没、没事。”顿了一下,又小声道:“多谢相救。”
“不用。”景士“呸”地吐出一口血腥,继续喘气道:“我、我们再找找你爹爹。”
这时,他耳边响起少年的声音道:“他就在那边。”
景士一惊,黑暗中抬起头,他也不知道要哪边,但只是眼睛一扫,便看见远处有一束火光闪烁,好像正是刚才亭子的方位。他俩支撑蹒跚着向那个火光方向去,距离倒是不算太远,而且此时雨也完全停了,二人在寒冷的山风中瑟瑟发抖,循着火光走到了近处。
那个中年人端着一个火折子站在原地,包袱就放在他脚边,想是从包袱中拿出的火折子。
这时,景士才惊讶地发现整个亭子的顶都被山石冲垮,四边的柱子都被折断,歪歪斜斜惨森森地插在原地。就连那个石碑都被冲走,裹挟着泥石倒在了不远处。四周一片狼藉,中年人是站在亭子原来的青铜圆盘上的,倒是因为这次冲刷,反而露出了更多。
他与那少年狼狈地走到中年人面前,那中年人也只是看着他们,全无关切之意。景士不禁胸中泛起一阵怒火,抱怨道:“你这爹爹,怎能如此不顾儿子死活!”
中年人不答话,嘴角微微扬起,似在冷笑。倒是那少年在景士耳边轻声道:“因为爹爹他知道我会没事。”
景士暗自惊讶,刚想反驳:“怎么可能!”忽然他就猛然想起,就在泥石流袭来的前一刻,这个中年人就反常地拾起包袱,走出了亭子,而且走出的方向也是能够避开泥石流正面冲击的地方。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后脊背发凉,他虽然也算是命理行内人,但是如此精准具体地算出要发生的事情,他真的是第一次见识。他再将目光移向那个中年人,火折子微弱的光线下,他半张脸都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楚,但亮处的那只眼睛却是异常地深邃,甚至透出一种诡异的气息。
有那么一瞬间,景士觉得面对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种自己从未触碰过的未知,毛骨悚然,却又让内心翻腾,兴奋不已。
“前面算得对。虽戊土庚金又逢申时大凶,但此地却暗藏壬水转生机,唯有大凶中涉险求得!”中年人忽然发话,将景士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发现中年人在对自己的儿子说话:“但是灵犀一点之后就不再往下算了,看不到金生的壬水力量太小,不能正面对抗戊土庚金之汹涌。若不是我之前路上叫上这位襄助入局,恐怕你这次就危险了。”
那少年老老实实点头:“是,爹爹,下次我一定注意。”这个对话又让景士陷入了更深的沉思,刚才那番话,五行天干地支在他听起来依然是说得颠三倒四一头雾水,完全和自己之前了解的学说不合,但是,道理听不懂,事实却是自己刚刚活生生地经历的。难道说,在那个中年人见到自己的那一刻,就预测到了自己儿子要面对的危险,而如果让自己跟着,则能化险为夷?
他忽然感觉一阵脑壳剧痛,张开嘴想要问无数问题,却又一时间不知从哪说起,嘴长了好久也没能问出一个字。
“好了,下一步。”中年人转过身,将火折子向下移动,跟随者火光的方向,景士赫然发现在原来石碑的那个地方,地上居然是一个黑洞洞的大洞!
他和少年互相扶着挪到洞口处,二人慢慢蹲下,景士观察那洞口,大概二尺来宽,下面原本黑不见底,但是那中年人拿着火折子往下探时,他看到了好像硬物反光,似乎是照到了地面,看起来下面也不是很深。
原来,“八都神坛”4个字就是在这个深洞四周。这样说来,原本这里最早的建筑是这个青铜圆台,刻满了龟甲文字,还有一个往下的地洞。年代太过于久远,朝代不可考,用处不可考。之后有人在这个洞口的正上方建了石碑,应该是在汉代的时候,只是为什么会建这么一个石碑堵住洞口,景士还是毫无头绪。最后应该就是白石道人“做法”修缮的亭子,直接建立在个神坛的正上方了,至于做什么法,景士心中也存了个疑。
他还在想着,就见那少年勉强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他带来的包袱前,然后从里面取出了一卷绳索连着一个铁质的钩子,似乎是早有准备。景士也撑起身子,问道:“难道你要下去吗?”他看着那少年晃晃悠悠几乎都要站不稳,还不知道刚才有没有受到内伤,急道:“这下面有什么你知道吗!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还要命吗?!”
少年没有回答他,还想去把绳钩绑在已经断掉的亭子的柱子上,景士急得蹦起来,这时,那中年人倒是发话了:“时辰还早,我们到下面去休息一下亦可。”说罢扶了一下他儿子。
景士心下想这才有个爹爹的样子。而后他又回头看了看洞口,虽然知道不深,但是真要爬下去也有点瘆人。只是现在这外头亭子被冲走,周围都是淤泥石块还都浸着雨水,也没有一块地方能坐着休息。经刚才一事,这位夏家中年人已经是他心中的神仙了,他本能地觉得既然他提议“下面休息”,那“下面”一定是比现在的处境好的。
景士跑过去接过少年手中的绳索和弯钩,抬脚用力踩了踩那断掉的柱子,确定比较牢固之后,就麻利地用弯钩勾上,又缠上了几个圈绳索。他出生在蓬莱沿海,经常在海船上奔走,这栓锚打结的活儿还是比较熟悉的,而后他又拽紧绳索,熟练地打了一个双扣,反身将绳索扔进了那黑洞之中。
很快他就听到了轻微沉闷的一声“啪”,说明绳索触底了,果然不深。既然已经握着绳索了,他便顺势就倒退着到了洞的边缘,顺着绳索慢慢爬了下去。
周围没有照明,一开始还是一片漆黑,但是随着慢慢降下,他抬头却还能看到洞顶的有一些自然光线照了进来,他感觉洞内的空气很干燥,混杂着灰土的气息,接着他的脚就触到了地面。原来那洞顶到地面也不过两个人的高度。
上面的父子俩先将火折子扔了下来,掉在了地上,景士忙拾起来,微微照亮了四周。
这并非人为挖掘的坑,而是一处天然洞穴,西面往前走两步就是岩壁,而东面黑洞洞地照不到底,不知还有多宽多深。
他看着上面那洞口,少年已经探进来半个身子,忙举起手臂,尽量将火折子举高,让他稍微能看清楚一些,少年缓缓落地之后,他爹又将包袱扎好扔了下来,然后自己亦顺着绳子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