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医庙坡前的山坳里,住着一户姓文的人家,他家的财产,只有坡地四亩,草房三间。
此户人家,男人叫二喜,女人叫黑妞。两口子年近四十岁,膝下才得一子,取乳名铁头,其意寄托好养,望子成龙。
文二喜不识字,特请庙中七长老取了一学名文世进。
铁头长至六七岁时,身兼猎户的文二喜,每天清早便领着他,从山脚下往六医庙大殿走去,来至大殿先给六医爷瞌头,或帮七长老打扫庙前骑驱小路,方下山吃早饭,不论春,夏,秋,冬,风雨无阻,天天不停。
铁头害怕父亲,不敢偷懒。
天麻麻亮,文二喜朝儿子喊:“铁头,今天爹有事,不能陪你,你自己上山,到大殿给六医爷磕头,替爹磕三个头,可要记住了。”
“是,爹,铁头再多磕三个头就是了。”
儿子欢快地应道。
他前脚走,二喜尾随儿子也上了山,小铁头耍了个心眼,转而一想:爹天天陪我上山,我偷懒不得,今天爹不来了,我何不找个地方睡上一会儿,上至半山腰,找了一块平坦的石板上,躺了下去,等他吃饭时,才慢慢地回到了家。
文二喜见铁头回来,劈头就问:“铁头啊,你今天早上,头枕胳膊,睡得可香吧。”
小铁头眨了眨眼睛,低着头,不敢看着爹的眼睛,心里又想:“爹咋知道我半道上睡觉的事呢?”
文二喜笑着说:“铁头,听爹说,爹上山打猎,不管是树丛中的野鸡,还是草窝里的野兔,隔着十几丈路,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你这么一个人,那不是'小葱拌豆腐'嘛,我也能看得一清二白呢!你想糊弄你老子没门,今天我也不打你,罚你站在院里一上午,早饭不准吃,若下次再敢偷奸耍滑,不但要挨打,还要饿你一整天,听见了没有?”
小户人家粮食紧缺,一般天黑这顿饭,多以稀饭为主,铁头年少,正在长身体时侯,晚上如果喝点稀饭,拉了两泡尿下来,早就肚里空空,不想被爹罚站,又不给吃饭,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心想:真难受,还不是叫爹打两下痛快!
铁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又想:“爹的眼睛就是毒,不管是山上的草原林密,还是偌大的山林,他都可以看见,还有躲在草丛树林中的野鸡,野兔,更何况是人呢?”
从此以后,铁头再也不敢偷懒耍滑,不管文二喜在或不在,每天早起跑步上山,到大殿里面,撅着屁股给六医爷磕完头,才山下吃饭,天天如此,从不间断。
第二天,铁头起得有点早,一路跑步上山,到大殿东边绕过山墙往大殿后边,探头一看,只见七长老,在大殿石壁下比比划划,手始行运流水,脚如长蛇舞动,小铁头全神贯注,看到十分认真,又觉得十分有趣,便捌过山墙,在七长老背后,学着他的一招一式的拳法,一连几天,长进不少,技艺逐步提高。
七长老打完一趟太极拳,转身一看,大吃一惊,仔细一看,原来是铁头,就叫道:“小铁头,学艺是要拜师的,你怎么可以偷偷摸摸的呢?”
“七长老,我是怕惊动你老人家,不是我要偷偷摸摸的学,要不,我现在,就给你磕头。”
说完,便立即跪在地上,向七长老一连磕了五个头,博得七长老的欢喜,朝着他说:“小铁头,你学着干啥,又苦又不好玩,再说,拜师只有师父同意才行。”
“七长老师父,我五岁起就跟我爹天天跑步上山,不管刮风下雨,天寒地冻,我从来没有停过,从小不怕苦,我只怕咱爹不叫我吃饭,除此以外,我什么也不怕,你就教教我呗,七长老,要不,我再给你再磕几个头。”
边说边跪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响头。
七长老被小铁头,弄得哭笑不得,只好敷衍地说:“你想学,我收你这个徒弟,我先教你扎马步,等你学会了,下盘有了根底,我再教你别的行吗?”
“好,好,只要七长老师父肯教我,你叫我干啥就干啥。”
七长老听后,从石壁上拾起自己的衣服,领着铁头,来到庙前西山梁下,一颗弯腰的松树,郁郁苍苍,生气勃勃,松树的叶子,像针一样,一簇簇向外伸长着,松树的果实是椭圆形的,分成一层层的花瓣,七长老在坦处双腿下蹲,两臂伸直,手掌向下,给他作了一个示范动作,小铁头按照七长老做的姿势,像葫芦画瓢似的蹲下去,七长老含笑上前,将他双脚扳指,脚尖向前,下巴往上轻推,让他目不斜视。
“铁头,这是健身习武的基本功,只有将下盘练踏实,腿上有劲,蹲在那里,如树桩似的扎根在那,才有可能学好别的,你每天坚持在这扎马步,啥时候你练好,在我用两个手指推你,你纹丝不动时,再来找我,我再会教你别的。你自己练吧!”
“谢谢,师父,徒弟铁头记住了。”
从此以后,小铁头每天除跑步外,按七长老要求扎起马步,从春到夏,又从秋到冬,每天来到七长老指定的树下扎马步,转眼一年多,但一直未见七长老来过,又到了秋天,他在大殿磕完三头,又从东山墙,转至大殿后边,在拐角处静静地等待,七长老练完太极拳,从石头上拾起衣服,他才疾步上前,噘着小嘴,小眼睛直直叮着七长老,也不说话。
七长老见他生气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但他忍住笑容,一本正经地问道:“小铁头,今天又跑过来啦,我不是叫你扎马步吗?马步扎的咋样啦?”
“七长老不好,我扎了一年多的马步啦,咋不见你来找过我,还说什么等我马步扎实了,你教我别的,净是骗人的。”
七长老看他满脸委屈的样子,心中咯噔一下,他以为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只是出于一种好奇,一时心血来潮,让他小小年纪,每天枯燥无味地扎马步,坚持不了几天,便会自动放弃,想不到这么小的孩童倒是坚持至今,七长老心中很是惭愧,觉得自己待人不诚,他上前摸着铁头的光头说:“铁头,我说过你的马步扎到我用两个指头推你,你能不动时我才可以教你别的,你懂了吗?你中了吗?”
“七长老师父,一年多啦,你没有来看我一次,你咋知道我中不中?”
“你一年多果真每天在练,真的没偷懒吗?”
“你不试试咋知道,我偷不偷懒,咋知道我中不中?”
说完,小铁头双腿下蹲,双臂伸直,五指并拢,手撑向下,目不斜视,真是像模像样,七长老转至铁头身后,伸出二个指头,使关节紧贴在他的背上,轻轻用力小家伙,却一动不动,七长老心中大喜,他慢慢地加强了力度,小铁头仍然如树桩站在那里,七长老又增加了无名指,用他的三分力量用力推他,这是小铁头的上身微微前倾,可双脚依然稳稳的站在那里,七长老由衷地感叹铁头的毅力,自己当初认为像这样的枯燥无味的马步,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恐怕连三天都撑不下来,一没同伴,二没大人在身边督促和监视,让他独自去练,就连大人也难坚持,想不到铁头能坚持一年半之久,七长老在心里觉得自己亏欠了这个东西。
一想:真十分赏识这个娃娃,从内心上,真心收铁头为自己的关门弟子,由他来继承自己的主持位子。
又想:文家只有这么一子,若让铁头来继承自己的衣钵,这不是断了文家的香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又低头沉思。
七老长练习太极,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自己虽曾拜太极宗师为师,也不过自习罢了。
如若教铁头练习其太极,岂不是误人子弟?若将送往少林寺师兄那里,定能学到真的功夫,但他年龄尚小,别说文家夫妇会放心不下,连自己也放心不下,思前相后,他对文世进说:“铁头,如今你年纪尚小,还需要多练基本功,切不要急于求成,要坚持不懈,持之以恒,方能成大器,你回去后,让你娘给你缝两个小沙袋,里面放上少许沙子,绑在腿上,开始练习二月,过二月增加一两,这样,可练腿劲。你在扎马步时,手上可握两块小石头,这也要慢慢地增量,练功操作。”
又说:“你每天练完功后,下午来找我,我教你学点医术,一是教你识字,二是你也可懂点医术,等你学会后,也可帮助别人医病,救死扶伤是积德的大事。”
文世进聪慧过人,听七长老这么说,急忙跪在地上,给七长老叩完了头,说:“多谢七长老师父,徒弟记住了。”
光阴如箭,转眼又是二年。七长老不但教文世进,念书识字,学习医道,连蹲马步,练劈腿,做金鸡倒立,教他众多基本功,只见铁头勤奋好学,不怕吃苦,而且,毅力极强,他更加喜欢,从心底里,将他视为关门弟子,通过二年来的观察,他觉得小铁头,绝对是一个练武的材料,有心带他去拜见师兄,还是担心他年龄尚小,二喜夫妇舍不得孩子,担心他独自一人去少林寺,离家太远。
七长老自己的几招几式,已经全部搬出来,一直让他练习下去,岂不是误人前途,思虑再三,他心中一喜,心想:文二喜是猎户出身,先让小铁头,练习眼力,而这满山遍野的石头,取之不尽,用之不完,何不教他练习击打石子呢?
水浒中的没羽箭张清,不就是将石子练得出神入化,屡立战功吗?
看铁头对事情执着,肯定会无师自通,只要他练好石子功夫,上山打只兔子,打只山鸡,一不用枪,二不用买火药,照样可以打猎,也算件美事,主意一定,他将铁头领到一颗橡子树下,说:“铁头,以后你就在这里扎马步,在扎马步的同时,你用双眼看准橡树上的一片树叶,坚持天天练习,啥时能将树叶由小变大,看清叶子上落得蚊子和小虫时,可用小石头击打,你要相打的那边树叶,坚持天天练习,啥时能将树叶,击穿石无虚发,石石可以击中,再练习击打叶子,打断树叶及叶片完好,你就可与水浒中的张清齐名,到时师父又送给你一个诨号“赛张清文世进”,好吗?”
又说:”铁头你想想,到那时,你上山打猎,可用山上的石头将山鸡,兔子,甚至野羊打死,那该有多美啊!”
铁头听七长老说完,高兴得将小拳头,高高举过头,说:“师父,我一定铭记你的话,将此功夫练成,我要超过张清,你不是经常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反正,我现在还小,我一年不行,二年,二年不行,三年,五年去练,我就不行,在我长大时,我还练不成。”
七长老满心欢喜,可心里又暗暗责备自己,又想:”我是不是在欺骗这孩子,可扪心自问,凡是只要有决心和意志,啥事就可以办成。”
再想:”他如今年龄尚小,家里又不需要他帮助做事,二喜也无钱供他上学,教他学医,他又不大喜欢,叫他练石子功夫,他却是喜欢,人们常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石子不用花钱,漫山遍野无处不有,让他先练着,等他长大后,我亲自送他到少林寺大师兄那里,练武学文,想到这里他心里坦然许多,他坚信文世进,一定要将此功夫练成。”
也是文世进继承其猎户父亲的基因,不怕苦,不怕累,加上性格上,争强好胜,自己想干的事,一门心思全扑在上面,七长老的话,犹如烙铁印在他的心上,他说:“我一定要像七长老师父说的'赛张清文世进'那样,苦练功夫。”
自此以后,天天早起上山,不管春夏秋冬,风雨无阻,从不偷懒,每次下山他总是汗流浃背,腰酸背痛。
铁头他爹文二喜,除每天下地干活外,闲时便背上火药枪,上山打猎,肉自家吃,可以吃点荤腥,皮张拉到集市,换点针头线脑,烟酒糖茶之类,起草摸黑,补贴家用,有时碰到大的野味,便同乡亲分享,特别是邻近乡亲,哪家有病人,他总是挤点时间,空闲时去打只山鸡什么的,送给人家补补身子,日子过得清贫忙碌,但也过得邻里和睦,家庭欢乐。
自从那次罚儿子站了一个上午,没给儿子吃早饭后,只见儿子每天坚持跑步上山,有时除早上饭在家吃外,其余时间基本上,全在山上,甚至连中午饭,也不回来吃,他问儿子:“铁头啊,如今你每天早早起来,连中饭不回来吃,整天泡在山上,干啥事儿呢?有时连午饭也不回来吃,是不是在七长老处吃饭啦,七长老虽说有几亩庙产,但他那里人多,你不要去打扰他老人家。”
“爹,我早起上山,去大殿给六医爷磕头后,便找七长老学点功夫,他还教我念书写字,又教我学什么医术,但我对学医不感兴趣。”
“真的吗?铁头,你不许胡说,小心爹不给你吃饭。”
“爹,你咋不信人呢?要不,你去问七长老,看我有没有胡说。”
“爹信你,但千万要记住,不许玩皮,千万不要让七长老生气,否则,他就不教你功夫和识字了,咱家没有钱,爹不能送你上学堂念书,你跟七长老识字或学学看病,也是一件好事。七长老既要给人家看病,又要给人家配药,年纪大了,你如今虽说小,但你可以给七长老,端个茶水,扫扫地,还是可以干的,你自己要多练习,不要总是打忧他老人家,记住啦。”
小铁头点点头,说:“知道啦,爹,七长老可喜欢我啦,别人给他送好吃的,他总是给我留着,我要是再不听七长老的话,我才是不是人啊!”
文二喜交待过后,又见他依旧每天如此,就不再过问,家里只有这独子,当爹宁可自己多累点,家中小事,如喂鸡,喂狗之类之事,全由自己干,任铁头天天去七长老处,他便放心。
铁头从山上回来,黑妞见儿子浑身上下,如水洗过一样,衣服全湿透了,当娘的心疼的不得了,“小铁头,你疯什么呢?褂子,裤子全湿了,快点脱下来,娘给你洗洗。”
说着,从柜子里取出一件白土布褂子,帮儿子换上,小铁头脱去了褂子,黑妞看见儿子的一只胳膊又红又肿,她一把拉住儿子,眼泪就“扑扑”地流了下来,小铁头看见娘哭了,他用小手指轻刮母亲的鼻子,哼哼地说:“娘羞,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黑妞被儿子逗乐了,忙把儿子抱在怀里,说:“给娘说说,这是咋弄的,疼吧?”
“娘,没事,我不疼,这是练石子功练的,没事儿。”
“明天你不要去上山了,在家休息二天,等胳膊消肿后,再去练功。”
她心里难过,却又无所归咎。
“那不行,俺爹说过,他小时候挑柴,肩膀叫扁担压肿过,后来它自己会消肿的,也不会疼啦,如果一停下来,休息几天,下回还会肿的。”
“傻儿子,你不会疼吗?”
“娘,我不疼,就是胳膊有点麻麻的,明天少使点劲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