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大明律例,知县赴任,朝廷补贴道里费30两银子,赴任里程在1500里以上者,可由驿馆提供脚力,赴云南、贵州、四川、陕西边远地区者,可由驿馆提供交通工具,陆路驴车1辆,水路红船1艘,但不得由驿馆提供伙食。
坐在驴车里,道从是欣喜而自豪的。道从道:“阿爸,您等同进士出身,堂堂七品县老爷,阿公知道了,一定开心到不得了,我们家还没出过做官的呢!”见父亲并不言语,脸上充满忧虑,便问,“阿爸,考取功名,外放地方,造福一方,这不正是您所希望的吗?”
虞龙道:“这固然是。然而,眼下时局动荡,贵州清平形势更是复杂,此刻我心中所想,并非荣华富贵、衣锦还乡,我想的是责任呵。儿子呵,阿爸感觉如履薄冰呵。”
道从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揭开帘布,看见官道上行人匆匆。
行程自是极为辛苦。坐着驴车,一路颠簸,初时倒也觉着舒服,时日一长,屁股坐得生痛,腿屈得难受,反而不及下车走路了。农民军冲杀过的地方,驿站大多毁损严重,再无朝廷一兵一卒驻守,吃饭、更换驴车等自是不能,唯借断墙片瓦,煮食留宿。农民军控制的地盘,就更需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了,驴车上的朝廷印记,得及时撤下,撤下了朝廷印记的驴车,也便是一破车了。三人衣着,就一农民百姓,然坐着驴车逃难,也不像样子,不时遭些贼人惦记,好在三人也甚是打得,且战且退,倒也无甚大凶险。
自北往南,路上多荒芜,当经灾区,可见路上尸体枕籍。众人慨叹民生之多艰,虞龙心里锥痛,这死的都是百姓呀,自己身为朝廷命官,亦只能望天兴叹,痛哉!
走了两月余,驴车换了两辆。这一日,已是黄昏,满眼荒芜,前不见村、后不着店,虞龙看吏部所发指引,知道再走十数里,便有一驿站,只道晚上终可稍微安顿下,吃个好饭,睡个好觉,然待至走近,看见又是一座废墟。
天作被、地作床,三人早惯了,也不觉着有什么失落。这地方广阔,渺无人烟,杂草丛生,当下自驿站里寻了处角落,空缺处用砖头磊实,以防野兽,一边架火煮饭。草草饭毕,倒头便睡。三伏时分,纵是夜深,纵有微风,亦炎热不堪,昏昏沉沉间,不觉天欲晓。
忽听得阵阵嘈杂声由远而近,夹杂着女人的挣扎、啼哭,和男人的斥喝、狂笑,虞龙三人翻身坐起,凝神倾听了一会,当是贼人抢劫归来,遂暗暗戒备。待贼人走近,三人看见贼人有二十余,身上大包小包,显是抢劫所得,更有十余妇人,均被绳子缚住手,串成一串,扯着走。
贼人在驿站旁停下歇息。看见一头目模样的道:“他奶奶的,赶了半宿,歇会,歇会!”又看见一小头目模样的道:“再走半天,就回到山上喽!到时爷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再搂着娘们想咋睡就咋睡,神仙一般的日子!”说着,就走到一妇人身边,手在那俊俏脸上摸索起来。
头目看见,一脚将他踢翻,喝道:“小犊子,滚!这娘们是你的吗?撒泡尿照脸去!”这头目从十余妇人身旁一一走过,借着蒙胧晨曦,细细察看,又回到刚才这妇人身边,道:“小犊子眼光不错,还是这娘们俊俏。”说罢,手捏起妇人脸蛋来。妇人尖叫。
头目呵呵大笑,道:“你这尖叫,可把爷的火扯起来喽,爷现在就做了你!”说着,拦腰一把扛起。此时,他才醒起,妇人原是手缚着串在一起的,复又放下,解开其手上绳索,再扛起便往驿站里大步走来。妇人挣扎着尖叫,却只是引来阵阵狂笑。
当下,众贼人皆一窝蜂扑向妇人,解下手上绳索,扛起便走。手快有,手慢无!这荒漠的清晨,一地女人绝望尖叫。
虞龙怒不可遏,提起长柄大刀,便待冲出。道从一把拉住父亲,道:“阿爸,贼人太多,危险!”脸上满是焦急、担忧。虞龙道:“儿呀,阿爸是朝廷命官,乃百姓父母,百姓在我眼皮底下遭难,我焉能置之不理!所谓擒贼先擒王,贼人虽多,我们只要将那贼头一举擒杀,想他们必作鸟兽散,不足虑也。”
说罢,提刀跃出,口中一声大喝:“贼人休得猖狂!”离开京师不久,虞龙想着路上难以太平,便在市集上打造了一长柄大刀,道从与吉安俱也打造了趁手兵器。此刻,三人同时自驿站废墟里跃出,如天神一般,众贼人大吃一惊。
虞龙提刀直扑头目。不过数丈之遥,势如闪电。头目慌忙扔了妇人,自腰间抽刀应战,奈何赶路半宿,人本累极,武艺更是不及,不过抵挡了三五招,便被虞龙砍翻在地,割了头颅。虞龙手执头颅,高声道:“你们头目已死!再有顽抗,便如这头颅一般下场!”
此时,道从与吉安俱已砍翻二三贼人。众贼人见头目脑袋已在别人手,鲜血淋漓,暴眼尚睁,不禁心胆俱裂。有几个愣头青,也许平日与头目称兄道弟、交情不错,此刻见头儿殒命,竟红了眼,不顾一切,拼命冲杀过来,当欲复仇。
虞龙扔了头颅,一声大喝,横刀身前。这几个贼人,身手倒也不赖,虞龙自是不惧,道从与吉安见贼人围攻虞龙,便也冲过来截住厮杀。不消片刻,这几个贼人俱悉数被砍翻在地。吉安孔武有力,使一根铁棍,每击一下,口中皆大孔一声,如雷震响,贼闻之无不胆战,此刻见头目及骨干俱亡,一下子皆四散逃去。
性命声誉存毁之秋,不曾想会有人搭救,恩同再造,众妇人跪倒在虞龙前。这些妇人,原是数十余里外村庄人家,村庄本大,奈何连年战乱,男丁或被朝廷征战,或参加农民军,数量锐减,只剩妇孺老残,焉能抵挡贼人抢掠。妇人说起,唏嘘泪流不止。虞龙好言抚慰,叫她们捡起贼人散落在地的财物,快快回家。
众妇人拜谢离去。虞龙三人静候原地半个时辰,以防贼人折回再加害于妇人。天色已大亮,目力所及,方圆除此毁弃驿站,皆杂草丛生,荒芜一片,无半点人间烟火。
三人身上均沾有血迹。道从右臂还被贼人划了道口子,不深,吉安用布包扎好了,道从挥挥手臂,感觉并无大碍。道从、吉安任凭脸上汗水簌簌跌落,皆豪气干云。吉安道:“沙场杀敌就是这个样子吧,真爽!”虞龙望着两位年轻人,道:“我不曾驰骋沙场,不曾杀敌,但我知道,杀敌绝对不会爽。沙场杀敌,我想,只有壮烈。”道从与吉安若有所思。
贼人逃去,妇人归家,地上狼籍。虞龙看见地上有妇人丢弃的包裹,打开见是大米,心中甚是感慨,如此乱世,粮食才是宝呀,她们当是力有不逮无法搬运之故吧,当下便叫吉安、道从再细细察看那地上包裹,如有价值的,都一一搬到驴车上。
三人吃了干粮,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