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县地势西南高、北东低,村庄多分布在县城周围数十里内,良田亦是,余多山高林密。县城周围,多是汉人居住,及汉苗等混居,偏远地方,苗、侗等族村寨散布各处。时已仲冬,天寒地冻,村庄萧索,田野荒芜。
行走在村庄里,看见村民多蜷缩在屋前晒太阳,无所事事,懒洋洋,毫无生气。这里不比家乡岭南,冬天真的种不了什么农作物,连青菜也种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翻晒土地及开垦了。田野里,有农民在掘地,或者在荒地上开垦,这给无味的冬季增添了生气。
按朝廷律例,这个季节,当是征召百姓兴修水利及进行军事演练,而这个工作,在清平这里,自是由县衙来操办。虞龙知道,因为新旧知县交割,很多事务给耽搁了,他已交待好,县承正在抓紧操办中。
田野里翻晒土地或开垦的农民并不多,虞龙跟主薄及众人道:“天下动荡不安,战乱四起,清平偏安一隅,大家得居安思危。不管什么景况,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百姓还得多种地才是。咱们县衙得多想些法子,教导百姓多开垦,多种地。”众人点头称是,主薄刘欣茂一边也记下了。
虞龙道:“既然来了,就不要等了。刘大人,你去把村中百姓召集起来,我有话讲。”主薄应声,和两名青壮走了去。
这次体察,穿的都是便服,微服私访。主薄在清平为官多年,这村庄也近着县城,主薄多有经过走动,村民大多还是认得的,很快村中男女老幼都召集到了村口的空地上。靠着县城的村庄,田野广而肥沃,自是大村,看上去有一百多号人,大多数是汉人,老幼多,青壮也不少。
主薄跟虞龙讲,县里凡大村、田野肥沃的村,多是汉人为主,甚至全村皆汉人,这些汉人主要是两百年前卫所军士的后人。现在看上去,村中男子尽管体格尚算强壮,但多双目无神,并无半点军人血脉的凌厉。虞龙心中甚是慨叹。
这一百多村民就静静地站着,面无表情,当听说眼前站着要跟他们说话的中年人就是新来的知县,眼里倒是有了亮光,还窃窃私语起来。
虞龙朗声道:“各位乡亲,大家日子过得可好?让百姓有衣穿、有饭吃,日子安定,这是朝廷的责任,是本县的责任,也是你们自己的责任!你们看呵,眼下寒冬,地里无法种东西,粮食种不了,青菜种不了,其他农作物也种不了,什么事都做不了,是吗?各位乡亲,不是的,我们还可以做很多事情。我们可以翻晒土地,让来年产出更多粮食;我们可以开垦,有了更多土地,来年自然会收更多粮食;我们可以铲草做肥,让土地更肥沃;我们还可以自己兴修水利,把自己的农田侍弄得更好。我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有很多事情要做,奈何一个个都蜷缩在屋前晒太阳呢?难道你们不想日子过得好一点吗?人,不能懒了,得劳动、运动,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说得就是这个理呵。”
有几个老者嘀咕了下,走了出来,当中一个朝虞龙作揖道:“大人,不是我们不想翻晒土地,不是我们不想开垦,也不是我们不想兴修水利,雇人干活,得给钱,我们日子难过,没啥钱呀。再说,开垦多一亩土地,赋税比我们收成还多,越开垦越亏,我们不敢开垦呀。村中青壮,多已征召去当兵,也没剩几个,都是妇孺老弱呀。”
虞龙知道眼下战事四起,除正常的赋税外,“辽饷”、“剿饷”、“练饷”不断加码,百姓负重日深,却没料到,赋税之重,竟然已重到百姓不敢开垦的地步。赋税几何,他大抵是知道的,他不大相信,便问主薄:“朝廷赋税真有这么重?”
刘欣茂道:“一般来讲,朝廷的赋税其实并没有这么重,只是,最后到老百姓手上,就变得这么重了。”
虞龙道:“为什么会这样呢?”
刘欣茂叹一口气道:“朝廷赋税应该不是很重,重的当是地租吧。多数百姓没有土地,他们只是租用地主的土地,为了活命,地主收多少他们就得交多少,没有法子呵。”虞龙闻言,心底唏嘘,又道:“那就更要多开垦了,自家土地,不用交租。”刘欣茂道:“清平县山多地少,地基本都开垦了,山多石少泥,贫瘠不㙋,种不了粮食瓜果,开垦徒交税费,百姓不愿呵。”
虞龙道:“山地纵然贫瘠,总是能种出东西,总能活命。再说,良田劣地,朝廷赋税有别,怎能说是徒交税费。人,总是太过懒惰吧。”刘欣茂无言。
虞龙当下朗声朝众人道:“乱世当头,手里有粮,心中不慌。你们是地主倒也罢了,如是普通百姓,地少,那就更要劳动,要开垦。只要是地,只要有泥,总能种出东西,多点少点,又有什么干系呢?总能糊口,能活命。你缩在这里晒太阳,白白浪费一身好力气,浪费好时光,本县痛心呵!”
几位老者诺诺不言,只是叹气。其余众村民也是诺诺。
虞龙又告诫一番,不外乎一个“勤”字,然后离去。一路上,村庄稀稀拉拉,县城近郊尚如此,偏远地方就更不用说了,村少人少呵。村民也多是在晒太阳,也有些村庄,村民也是极为勤奋,开垦拓荒,大冬天的,就穿一件单衣,大汗淋漓,令虞龙大为快慰,忍不住慨叹:百姓终究还是勤劳的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