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真去楼上将那侧首的吊窗挂起,暗暗叫声惭愧,原来那吊窗紧对拱辰门的敌楼,望旗花极便。
那时已是二更,希真叫他们都去略睡,养养精神。祥麟在楼下安歇。
希真在那窗口边望外面时,只见满天星斗,月色盈街;听那万俟春家,萧管歌唱,呼么喝六的喧闹。少刻,只见城墙上数十骑人马,灯笼火把拥簇将来,乃是都监黄魁亲来巡查,高叫各窝捕小心看守。
渐渐行查近来,从人喝道:“兀那楼窗里,为何不息火!”
希真忙把灯吹灭了。黄魁巡查过去,更楼上已交三更。希真眼巴巴望那旗花,不见飞起,心中焦急。
那条街上同那两边小巷人家,并客寓内,已是伏下了二十多个喽啰,也在那里盼望号令。
希真进里面房里,剔亮残灯,看丽卿、尉迟大娘却都睡着,楼下真祥麟兀自做声。转身出来,只见一道亮光射入窗来,忙去看时,那敌楼对出数十道旗花,好似金蛇闪电,往半天里乱窜。
希真大喜,忙叫醒丽卿道:“你们快起来,好动手也!”丽卿、尉迟大娘一轱辘爬起来。
丽卿便佩了青錞剑,希真拈条朴刀先走。正到胡梯边,忽听有人打店门。
希真立住脚道:“且听是什么人。”
只听店小二起来开门,好似一个人提灯笼进来,叫道:“那新来的粉头在那里?大官人才回来,叫他去伏侍,防御相公也要见他,快去!”
只听得祥麟道:“小妹兀自病重,还不曾出汗,支撑不得。”
那人喝道:“放屁,大官人吩咐,谁敢拗他!便是病,也要去。快叫他起来,不必梳洗,就随了我去。”
希真回头叫道:“我们只顾下去。”三人一齐抢下楼,只见祥麟还同那管家支吾。
希真挺着朴刀上前大喝道:“你这厮休不生眼!我非别人,便是各处查拿不着的陈希真,今在猿臂寨做大王,扮做跑解来打这城池。不干你事,快逃命去!”
那管家吃了一惊,正待问时,只见希真背后钻出丽卿,手起剑落,一个斜切藕,尸首劈做两半边,骂道:“贼畜生,教你认识粉头!”
吓得店小二局滚尿流,往柜台下钻入去。希真便怀里探出那串百子炮仗,就灯火点着,丢出街心,乒乒乓乓响起来。
附近的喽喽先来接应,真祥麟抽出短刀杀出去,尉迟大娘去后面提口朴刀,牵了枣骝马出来。
那敌楼上的看守军官见城外旗花乱起,正要查问,不防希真已领喽啰从马道上杀上来,一刀一个,剁下城去,砍断吊桥索子,就敌楼上放起火来。
真祥麟早把瓮城内的军士杀散,扭断铁锁,拽开城门。
刘广望见城门大开,吊桥放下,点起一个号炮,后面的人马齐到,呐一声喊,拥进城来。苟英早带领喽啰扑到地藏庵去抢灵柩。
却说丽卿提剑跳出街心,本待要同希真杀到城上去,忽见对门万俟春门首灯烛辉煌,转了个念头,大踏步竟奔万俟春家来。
抢进门楼,那大肚皮门公拦住喝道:“休要乱闯,且待通……”
还未说完,剑光飞下,剁倒在一边。那一个惊得呆了,待叫,横抹过去,早已了账。
直奔到花厅上,万俟弟兄正同众宾客,杯盘狼藉,猜拳行令,吃得快活。那防到跳进一只母大虫来,不分好歹,一剑一个,排头儿砍去,只见尸骸乱跌,血如泉涌。也是那些孽障恶贯满盈,难逃大数。
当时雨卿见下面交椅上一个落腮胡子,眼泡下一个黑瘤,正待挣扎,料道是万俟春,上前对顶门一剑,脑袋劈开,连交椅都剁倒了。
只苦了那些歌童舞女,供奉的人,大半都吓得僵倒了,那里走得动。只见一个人往屏风边躲,正是方才那马上的官人。
丽卿赶上去取他,那人把椅子来抵格,大叫:“我是朝廷命官!”
丽卿停剑问道:“什么官?”那人道:“小人是东城防御使。”
丽卿猛然记起道:“你敢是阮其祥?”
那人道:“便是下官。”
丽卿大笑道:“正要寻你,十门齐挂榜,你却在这里!不必挣扎,随了我去。”
一把夺去了椅子,抓小鸡也似的把阮其祥提了出来。还有几个杀不及的,逃出去正遇着尉迟大娘,同十数个喽啰杀进来,算子爆都放倒了。
丽卿道:“这个人与我相了带去!”尉迟大娘忙叫喽啰解下条搭膊,把阮其祥反剪了。丽卿吩咐就花厅上放火。
只见希真带了些喽啰赶进来道:“你不去干要紧,旁人杀他则甚?”
丽卿道:“孩儿提得阮其祥了,原来就是此人。”
希真见了大喜,叫押了出去,对丽卿道:“我儿,快去干正事。我已探得黄魁还在衙内,你去都司前截定,休放他出来。”丽卿便连忙出门上马,尉迟大娘递过那口朴刀。
只见火光照天,本寨兵马都拥过去。丽卿自有喽啰引路,杀到都司前去了。希真恐李飞豹来,忙去城门边接应。
却说刘广同儿子刘麟,带了人马奔府行前大牢来。
那五十多名官兵,因阮其祥不来,大半都回家去度中元,只得头二十人在牢门口,睡梦中惊醒,都逃走了。
刘广等打破牢门,直杀人去。里面的节级牢子,都得了阮其祥的金帛,通知消息,见他们杀进来,只道是青云山的人马来救白胜,便先动手,把高封派来那管牢的心腹人杀了,开了匣床,放出白胜。
白胜提着枷,从牢眼里钻出来,火光影里却一人都不认识。
白胜大叫:“众位头领,我在这里!”正撞着刘麟。
刘麟喝问道:“你是何人?”
白胜道:“小弟便是白胜。”刘麟听得白胜二字,怒从心起,手起一锏。白胜不备防,打得脑浆迸裂,死在一边。节级牢子们见不是头,欲待逃走,那里逃得,那五六十喽啰杀进来,好一似滚汤泼老鼠,扫个罄净。
刘广打进牢房,大叫:“我儿刘麒何在?”连叫十数声,那曾有人答应。各处笼门都打开,囚犯数内细看,更没有刘麒。
直寻到狱底章字号,方才寻着。原来那章字号,是牢狱中最吃苦的所在,看那刘麒时,已是一丝两气,那里还像个人形。
刘广见了,泪如雨倾,忙打开匣床,解了绷扒。刘麟上前扶起来,驼在背上,一齐出了牢门。
刘广对刘麟道:“你先送你哥哥到船上去,我不把高封的老小洗涤了,怎出这口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