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戴宗直到东京,径投范天喜家,具道来意。
天喜道:“怎的山泊里坏了天使,把这招安弄决裂了?”
戴宗道:“你怎么颠倒说是山泊里坏了天使?这都是陈希真那贼道遣女儿来刺杀天使,阻我梁山招安之路,现有公明哥哥与太师的书信在此。”
天喜道:“你休题太师,目下官家盛怒,已将大师贬去三级,现为工部侍郎了。”
戴宗惊道:“此却为何?”
天喜道:“说也可恨,那日官家御司天台,占望云气,忽见太阳中心有一颗黑子,有棋子大小,当问左右近臣。彼时道士郭天信在旁,侍陪圣驾。
那厮深晓天文,当时奏道:日中有黑子,是大臣欺蔽君王之象,恐宰辅侵权,望官家留意。天子听信此言,深疑在太师身上,恩礼渐渐衰薄。
昨接到山东安抚司奏章,称说钱吉等供认,刺杀天使侯蒙之武技,乃是我山寨中郭盛头领。天子览奏大怒,当唤入太师,大加申斥。那陈瓘、宋昭等一班儿从旁和哄。若不亏童郡王、高太尉力救,定将太师发配州军编管,如今已降了侍郎。
这不打紧,如今官家又悬一口上方剑在至德殿上,有旨说:再有敢奏招安梁山泊者,立斩不赦。此刻只等种师道征辽奏凯,便拜大将征讨梁山。圣意已定,天怒难回,谁敢多说。”
戴宗听了大惊道:“似这般说怎好?现在公明哥哥有信,多多拜上大师,求他鼎力周全,兄长可怎生引我去面见太师?”
天喜道:“太师此刻已是不在其位,况近日忧愁成病,未便引你去相见。这信,我与你呈递上去。”
当晚天喜留戴宗歇在家里,将书信传递入去。次早,太师唤天喜入后堂多时;天喜回家,将了蔡京的回书与戴宗,说道:“太师吩咐,多多致意宋头领,千乞看觑我的女儿、女婿。此刻虽失天宠,童贯与我心腹至交,我的事便是他的事,我重托他好歹在圣上前周全贵寨,众位头领放心为要。”又有许多金帛赏赐戴宗。
戴宗收了,不敢怠慢,当时别了天喜,拽起大步,作法回梁山泊去了。一见宋江,备说一切,呈上蔡京回书。众头领听了,俱各大惊。
宋江听了朝廷不准招安,蔡京却失了宠,又喜又忧,对吴用道:“可恨陈希真害了天使,刘彬这伙奸贼竟横架在我身上。枉是冤屈难明,不如兴师去打猿臂寨,擒得陈希真父女来,不愁没分辨处。”
吴用道:“兄长之言极是,小可所以说过,不乘此刻攻打陈希真,待他养成气力,急切难图。近日狄云兄弟又病故了,此仇更当报。”
正说话间,忽报差到猿臂寨去的下书人回来,有陈希真回信带转。
宋江唤入问道:“那陈希真如何?”
下书人禀道:“那陈希真一见了大王爷的书信,十分钦敬,留小人客馆安歇。连留三日,酒筵相待。小人恐悮日期,苦辞要行。陈希真方付了这封回书,又与了小人好多金银。”
宋江、吴用心中疑惑,且看那信面封皮上写得甚是谦卑,却也欢喜。
当时拆信与众头领同目观看,只见上面写道:
“总督猿臂、青云、新柳三营都头领陈希真,谨覆书于梁山泊主宋公明阁下:
尝闻古人有言: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抚易尽之光阴,而不于其间作消遣法者,愚人也。
希真有生之后,虎豹其姿,豺狼其性,目尽图书,心通鬼物。幸生当盛时,光天化日之下,为无可为,遂移情方外,从事于导引辟谷,与夫朝菌蟪蛄度长絜大,不过一消遣法也。既而见忤于当道,遂潜伏爪牙,苟全性命。
不意公明方快心于沂州之野,蚩尤横飞,惊霆不测,地轴震荡,百川乱流,巅无安巢,渊无恬鳞,俾希真失其栖迟,于是啸聚猿臂,为通逃渊薮,脍肝杀越,行所无事。
希真初不知绿林为终南捷径,而逆天害道,公然行之者,亦不过为消遣法也。
希真既有猿臂,而公明之青云山当我咽喉,希真规取形势,欲戎马出入之利,是以袭而取之。卧榻之下,原非人酣睡地,不足问也。
卓哉公明!谈忠论义,天下英雄莫不頫首。又蒙谊不遐弃,虽不肖如希真者,尚不惮以此二字谆谆惠诲,此团希真所未尝习闻者也。
虽然,往训有言:不背所事曰忠,行而宜之曰义。
又曰:智足以欺王公,而不足以欺豚鱼;忠义足以感天地泣鬼神,而不足以动盗贼之心。
何则?盗贼、忠义之不相蒙,犹冰炭之不相入也。希真与公明同为跋扈飞扬,千载定论,莫不共见为剧贼渠魁,亦何所用其深讳?
以贼取贼,不得为窃;以盗攻盗,不得为讨。
青云本非公明所固有,希真取之不为贪,而公明不怒不为厚也。
天子未尝以征伐命公明,而公明私自发难于猿臂不为顺,而希真悉力拒战不为过也。
方今宋室无东周之衰,而公明欲以匹夫行威文庄穆之事,希真窃疑之。夫天下莫耻于恶其名而好其实,又莫耻于无其实而窃其名。
公明忠义之名满天下,而不察杀人亡命,有司所宜问,无故而欲效法黄巢;血染浔阳,世人所宜骇,乃饮怨衔毒,报复尽情,行而宜之之说安在?
啸聚而后,官兵则抗杀官兵,王师则拒敌王师,华州、青州、东平、东昌,皆天子外郡,横遭焚掠;黄钺白旄,赏功戮罪,皆朝廷玉章,俱为僭用,不背所事之说又安在?
如是而犹自称为忠义,希真虽愚,断不能受公明教也。且夫希真所为,非不大类公明,然逆料天下后世,必薄责希真,而厚疑公明者,何哉?
希真不敢树忠义之望,而公明不肯受盗贼之名也;希真自知逆天害道,而公明必欲替天行道也。
无盐自惭媸陋,人皆谅之;夏姬自伐贞节,适足为人笑耳!假使公明果能奉天子明诏,鼓行而东,希真束手就戮,夫复何言。
若乃假忠义之名,徘徊观望,必有先公明而为之者。公明自顾不暇,奚暇为希真借耶?
夙慕梁山强兵百万,公明韬略渊深,倘惠然肯来,希真亦有赢卒万人,靖壁以待。两相攻杀,彼此无名,亦一消遣法也。或胜或负,等诸触蛮之得失。所谓盗弄演池,无足重轻者,何用假朝廷,说忠义,陈天道,如此惊天动地为也?谨复左右,其熟图之。”
宋江看罢大怒,吴用等也都呆了。宋江气得面如喷血,手脚冰冷,不觉昏厥了去。众人忙唤,方醒过来。
宋江大骂:“希真贼盗,我与你势不两立!”众头领无不大怒。
只见李逵在旁冷笑道:“哥哥不听我的言语,却吃这厮奚落。”
宋江大喝道:“黑厮省得什么,又来胡说!”
李逵道:“我虽不懂文理,只看哥哥见了书信,气得这般光景,必是那厮笑我们受招安。早知不听那鸟知府哄,岂不是好?”宋江听了这话越怒,要斩李逵。
吴用喝道:“哥哥正在不快,你省说句,靠后去!”
喝开了李逵,又对宋江道:“哥哥息怒,那厮依仗有些人马,要和俺对敌。正要去擒他,他倒来吹毛求疵,定要洗荡了那厮的巢穴。”
宋江道:“军师说得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