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的五月份,正是青黄不接、粮囤空虚的时节。村头路边、大街小巷,三人一簇、两人成伙,乞讨要饭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一些自家就不宽裕、眼看断顿的村户,干脆就关起门来拒绝乞讨者登门。乞讨要饭走街串巷也是看门户而行,穷家陋舍不屑于进去,高门大户还要挑选和善的;那些漆门紧闭、犬吠狗叫的一般都是凶恶的主,还是远远地躲开才是。古槐树左旁宅院的大门亮敞着,要饭的还自觉的挨号排起了队。尹秀娟早起摊得一摞煎饼和半箩筐烀饼子都打发完了,门外还排着长长的一队。老太爷倒背着双手,看着门外的场景,长长地叹了口气吩咐道:“士勋呀,你赶紧跑去后院跟你三叔说,弄一麻袋棒槌子粒出来,干脆一人一碗棒槌子粒吧。”孙士勋答应着去了。也就三袋烟的功夫,孙文泽和孙士星抬来了一麻袋棒槌子粒。门外那一队里有老人和孩子,还有大姑娘、小媳妇和青壮汉子,饥饿都写在脸上,一双双渴求的眼睛紧盯着尹秀娟手里的瓷碗,那哗啦啦流进碗里的棒槌子粒,比金豆子还要珍贵!此时此刻,一碗棒槌子粒也许能救活一家人的性命,而一桶金豆子却是半条命也救不了。就这样,连续好几天,几麻袋的粮食送出去了。老太爷看着地库里剩下的十麻袋粮食,心想:不能再送了!照这个送法,用不了几天自家人就得挨饿;虽然,眼看就要麦收,可因为年前没种上几亩麦子,其实收不了多少粮食,即使收了来,也得叫日本的狗腿子们搜刮了去。
傍晚,孙老太爷眼见着天就要黑下来,但门前的还排着队,那阵势就像一旦抓住了救命草,就绝不松手的意思。尹秀娟含着泪恳求道:“爷爷,再弄一麻袋出来吧,总不能让这些人饿着肚子在咱家门前过夜吧!”“唉!”老太爷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吩咐道:“文泽啊,点上灯笼,和士星再抬一麻袋出来吧。”
孙士勋领着士仁和士信在嫲嫲的屋里,等着娘回家做饭吃,可从太阳落山等到漫天晚霞红透,又从晚霞退尽,等到暮色苍茫,直到漆黑的夜色笼罩了整个的院落,娘还在前院里为饥民的饭碗而忙碌着。士信抱住嫲嫲的腿喊饿,士勋和士仁就到厨房里找吃的,现成的没有,士勋便点火烧水要做棒槌子面糊煮。他嫲嫲过来嘱咐道:“士勋,多下些面子做得稠些撑肚。”士仁替哥哥答应道:“就是,知道了,嫲嫲!”孙刘氏回屋后点起灯。“娘啊!活受煞啊!”孙文娴痛苦的呻吟声不由得令她抽嗒起来。……
一弯月芽儿,挂于东边天际,它那点脆弱的光,早被浓浓地夜色消融。孙文泽和打着灯笼的孙士星来至后院的炮楼下。孙文泽拿出钥匙打开炮楼的前门,接着弯下腰拉开地库的顶门,叔侄俩人便一前一后的踩着台阶下到地库里。孙文泽刚要回身关闭顶门,突然间,却见洞口处鱼惯地蹿下两个黑衣人来,几乎同时,叔侄俩人被俩黑衣人堵住嘴捆绑起来。孙文泽和孙士星扭动着身子挣扎着,嘴里发出“呜呜”地声响。那俩黑衣人打起灯笼,搜索着钻进暗道打开暗门,随着一股凉风吹来,不多时又有几个黑衣人提着保险灯进来,走在后面的那个“哈哈”两声笑道:“十多年前,跟崔胜来劫粮,只找到了这条暗道,就没有看出这里是道暗门。”这人边向里走着,还左右摆头看着,又夸赞道:“呵呵,原来机关在这炮楼底下,由这炮楼的洞口下来,再去开那暗道里的门,设计的确实巧妙,若不是盯紧了这两个小家伙,靠咱们自己找根本就不可能。只可惜这地库里没有多少粮食了,也没什么值钱物。”另一个黑衣人道:“程队长,我等费了这样大的劲,才弄到这八九袋粮食,太不过瘾了,是不是咱们再到院里搜搜?”程队长摆摆手说:“不必了,这回咱们就来了十来个人,别把动静搞大了,把这些粮食赶紧装了车走人,有多少算多少,别再节外生枝了。再说,看这地库里的情景,这大户人家也没多少油水可捞了。”那几个黑衣人打立正齐声喊道:“是!”接着就向外拖麻袋装车,很快就离去。
孙老太爷和尹秀娟紧等慢等孙文泽和孙士星抬粮食过来,可等了有些时候,就不见叔侄俩人的身影,正好孙士勋过来,他娘尹秀娟就吩咐道:“士勋,你三叔和你大哥到后院去抬粮,时候不短了,你快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她目送着士勋跑进院里,接着回转身向门外看去,一些人可能等的不耐烦了,便敲起碗来,“当、当”地响声在夜色里格外的刺耳。老太爷也有些焦急,他望一眼门外有些骚动的人影,咳嗽了两声后,向外喊道:“大家伙静一静,粮食一霎就来了,各人多多少少地领些回去充充饥,……”他话音未落,孙文泽气喘吁吁的跑在头里,哭腔地喊道:“爷爷,粮食没有啦,全让土匪抢走了!”后面的孙士星和孙士勋也“呜呜”地哭着。听罢,老太爷顿感头晕目眩,身子一骨碌地顺墙倒下,一时不省人事。尹秀娟强忍住泪水,一步迈过去扶着爷爷平躺下,接着向孙文泽喊道:“三弟,快去请中医堂五爷爷来!”门外排队的有热心的赶紧过来帮忙,大部分的见这大善人家突遭不幸,还是快快离开为妙,免得在这里添乱。过来帮忙的,有一白发老者蹲下拿起老太爷的右手腕摸了摸脉搏,说道:“老哥这是急火攻心,一时血脉滞阻,应无大耐,静躺一会儿便好。”果然,不大一会儿老太爷睁开眼,咳嗽了两声后,就要想起身,那老者说:“老哥,先不忙起身,再稳一稳。”恰在这时,膏药老五赶来,他见老太爷已清醒,转脸又见白发老者,忙惊呼道:“啊呀!高先生,您何故在此?”那高先生朝着膏药老五摇了摇头,顿时老泪纵横,哽咽着说道:“唉!老五哥,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老太爷坐起来,左右看了看,看着膏药老五问道:“老五哥,你同这位高先生认识?”“岂止是认识,还是莫逆之交哩!”膏药老五回答着,顺手扶老太爷站起来。老太爷说:“老五哥你来得正好,还有这位高先生,咱们回屋里说话。”膏药老五愤怒又痛惜地说:“日本人横行霸道,汉奸走狗为虎作伥,你这回放粮施舍做善事,还不是明明白白告诉那个汉奸你家里有存粮,那个汉奸还不得去告密?鬼子汉奸还不得想方设法抢劫了去?偏偏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吧!走,咱们去屋里说话。”
延续几十年、承接了几代人的地下粮库之秘密,就在这不经意的善举间被歹徒钻了空子而摸清了底细,虽然地库内存粮所剩不多,但这些存粮保证大家庭十几口人一年多的口粮还绰绰有余,这回儿突然就被歹徒抢劫一空,宅院里男女老少陷入即将断粮挨饿的恐慌中。尹秀娟端了两碗士勋熬煮的棒槌子糊煮,来到爷爷的堂屋,她看着膏药老五有些歉意地说:“五爷爷,不知您吃过晚饭没有?您的那一碗我再回去端。”“文源媳妇,不用端了,你五爷爷我吃饭过来的,这两碗给这俩爷爷吃正好。”膏药老五说完,接着对高先生说:“高先生,今晚就在这里将就着吃点,等明日我拾掇出个住人的地方,就到我家住下,正好帮我打理中医堂的差事。”老太爷“咳咳”地咳嗽了两声说:“高先生初来乍到,这一碗棒槌子糊煮的招待,实在对不住高先生啦,惭愧呀!”“孙老哥万万不能这么说,高某落难乞讨之人,饥肠辘辘之时,有这碗糊煮充饥,高某感恩不尽,哪还有挑剔之理?!”高先生说完,站起身向老太爷深深地鞠了一躬。尹秀娟说:“各位爷爷,都怪我懒惰了,没再下厨房做些干粮。”高先生又突然转身给尹秀娟鞠躬说道:“这位少奶奶可是大慈大悲大善之人呐!只可惜这世道昏暗,黑白颠倒,恶人得势,行善之人反而不得好报!”膏药老五突然说道:“修德老弟,我倒险些忘记了,你孙女文娴的病正好让高先生给瞧瞧,也许能投着症状,高先生可是医术高明啊!”“那感情好啊!只是这天时已晚,明日一早再烦请高先生如何?”高先生点点头。老太爷接着吩咐道:“秀娟呐,把东屋那张床拾掇拾掇,让高先生今晚睡那儿吧。”尹秀娟答应着去了。膏药老五起身告辞说:“高先生,我家没有修德老弟家的房屋宽敞,今晚您先住这儿,明日我收拾好后再来接您过去。”高先生又点点头,起身和老太爷一起送膏药老五到了门外。
孙文泽打着灯笼送下膏药老五回来,关闭了院门后又回到爷爷的屋里,高先生还没去睡,爷爷问他:“文泽,那些劫匪是怎么样的一伙人呀?”孙文泽把他和侄子孙士星,从炮楼底下的密门下到地库后,俩歹徒跟踪而至,接着他叔侄二人被歹徒堵嘴并捆绑的前后过程,简单的跟爷爷说了一番,接着又说道:“最后一个从密道进来的那个歹徒姓程,那几个歹徒都叫他程队长,这个程队长边向里走边说,十多年前,崔胜领他们来劫粮时没找到那个密门,……”老太爷听此,“啊噢、啊噢”地点着头,倒是高先生激愤地说道:“原来又是姓程的这伙匪徒、汉奸所为!”老太爷咳嗽了声,惊诧地问道:“高先生也知道姓程的这伙人?”“唉!不瞒孙老哥说,不才就是被这个姓程的伙同大汉奸王得善弄得家破人亡,有家不能回,落魄到以乞讨为生的境地!”老太爷把三孙子孙文泽和高先生诉说的连惯起来一考虑,又联系到那次金翠玉说的,他心里便至明彻白。他一时便怒火中烧、愤恨难当!他长叹一声,吼道:“劫数,这就是劫数!总根子还是小日本侵我中华带来的劫难啊!”
那次,王得善支使皮斗寻找到程子这股流匪后,他从皮斗嘴里得知,这个自封为司令的程子就是在县城怡春楼做局、劫持他的绑匪之一,并且参予了对他实施阉割、废武功,并送下山的整个过程;还得知了程子带着这伙流匪来到此地落脚的前因后果。王得善“嘿嘿”地奸笑了几声,自言自语地说道:“嘿嘿!程司令,还是个人物!虽然是老子的大仇人,但只要他一心归顺,那老子就敞开胸怀、不计前嫌的收于门下,方显老子之大将风度!再说,也许这个姓程的还能帮老子解毒恢复功力,老子一旦恢复功力……嘿嘿!我王得善就是猛虎下山、蛟龙入海!哈哈、哈哈!”于是,王得善便按照约定,又备重礼一份,坐着两人抬的轿椅前去约见程司令。两人相见便如臭大姐遇见屎壳郎,可谓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紧接着,骈邑县日本宪兵队特高科机关长山本早田亲自任命程子为特高科协同队队长,受王得善节制,皮斗仍为副队长。由此,这伙日本人的忠实走狗,专门搜刮民财、祸害百姓,刺探搜索情报,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志士的汉奸特务组织,又如豺狼猛兽,给骈邑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
王得善羽翼已丰,由程子和皮斗在前沿为他冲锋陷阵,他便甘当幕僚,做起甩手掌柜来。这天,他见程队长闲坐队部,便有气无力的迈着方步过去,开门见山的问道:“程队长,本座上次跟你讲得筋骨散解药的事,你考虑的有些门路没有?”程子有些为难地说:“王总座,在下入伙豹伏寨二十多年,崔胜上山之前,在下才是金寨主身边的红人,曾多次见他给人下过药,但从来没见他使用过解药,也许根本就没有解药。这些日子,在下冥思苦想,是否根据筋骨散的药理,找高明的老中医配制疗方,试一试,也许就瞎猫撞上死老鼠,碰巧的事不是没有。”王得善鼓励地说:“不管怎么说,只要能让本座恢复体力和功夫,能试就试吧!不过,有些医术的大夫本座也找过不少,就没碰上个管用的!程队长有高明的大夫?”程子呲牙咧嘴的说:“在下身边的女人,她原来的老男人就是个老中医,在下先找他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