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晌午艳阳高照,城市里的水泥路面热浪腾腾,教人不敢轻易出门。尼贝尔心急火燎地从实验楼里出来,三脚两步,走进一辆黑色加长林肯。他抬手看了一下左手上的表,离飞机降落的时间只剩两小时,而从这到郊外机场由西往东,再南下,得花上一个半小时,如果路上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时间捉襟见肘。
他因校验实验数据过于专心,没留意时间,要不是秘书提醒,都完全忘了接机这个事。他见前方车辆颇多,心下担心,禁不住责骂道:“小马,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一点提醒我。”小马虽觉无辜但不敢作声,他才接任没几天,而且尼贝尔也没有让他提醒,要不是他自己心细,这会是他最短的任期。
尼贝尔想着南临王这个小儿子留学瑞肯,肯定会很注重时间观念,毕竟接受的都是守时是国王的美德这一类新思想,要真的接机迟到,失了礼数不说还落了个坏印象,这样想着不觉又催了催司机,司机只能加足马力,一路疾驰。
好不容易来到机场,一路的紧张不安让他暂时忘记饥饿,这会下了车顿觉饥肠辘辘。他朝车库里四处望了望,一位长相俊美的男子带着几名随从从不远处的一辆车边朝他走来,那是他的新宠威廉。他亲切地呼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迫不及待地小跑过来,给他递上一瓶甜甜的饮料,温声说:“主人辛苦了,我得令在此侍候主人左右。”
他并没有立马接过来,而是示意那人把瓶盖拧开之后才将其接过,小喝了一口,又递还到他的手上,说:“威廉,走,我们一起接人去。”美男子笑吟吟地跟在他后面,他急扑扑的心安定不少。
机场大厅人来人往,沸反盈天。威廉寻了一个座位让尼贝尔先坐下,自己跑上前查看航班告示板,不想南临王子所乘的班次晚点一个小时。他回来把航班晚点的事情汇报完,贴心地说:“主人不必担心,先吃点东西。”
出现这样的延误他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先填饱肚子再说。他见威廉让一名随从在他前面摆上一张小桌子,又从另一名随从手上接过一个食盒,从里面端出几样小菜,清蒸石斑鱼、皮蛋炒豌豆尖,酸汤老鸭,最后送上一双银质筷子和一碗香喷喷的珍珠米饭。他接过饭捧在手心上,感受着饭的温热,心中不禁跟着一暖,直觉威廉贴心可人,更是对他喜爱有加。
飞机最终在尼贝尔的翘首盼望中徐徐落地,少顷季川禾和十几个卫戍近侍从出站口浩浩荡荡地走出来。尼贝尔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笑呵呵地说:“欢迎小司令大驾光临,督查我们的工作。”
季川禾和他打过几次照面,知道他头衔颇多,于是客气地说:“我这次过来准备跟尼贝尔博士好好学习学习。”
尼贝尔满脸堆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们互相学习才是。”说着他命身边随从过去帮忙推行李,季川禾制止道:“不用,让我的人推着就行。”
他们两人并肩走在随从的前面,卫戍近侍在周围形成移动的警戒圈。季川禾开门见山地说:“尼贝尔教授,既然西线船厂丢失的重要资料已经拿回,不知生化武器什么时候可以给我们用?”
尼贝尔平日也关注时事,看他一碰面就直奔主题,可见西线船厂和围攻谷堡的失利确实让他们着急了,说:“最快一个星期,我们一定会尽快交付,不让你们陷于险境。”
季川禾对他给出的这个时间还算满意,听完眉色舒展,说:“那我在此拭目以待了。”
尼贝尔含笑说:“保证出色完成任务。”从机场到车库的路还算漫长,他没话找话地问:“小司令怎么不坐专机过来,民机有时候会出现延误,还好这一次延误时间不长。”
季川禾说:“家父一直教导我要平等民主,不到十分急迫的情况,民机足矣。”
尼贝尔虽然很早就定居海外但是对于祖国的客套与奉承,他还是深谙其道的,盛赞道:“季总司令与民同心同德,同向同行,得此国君,实乃南临人民的福气。”
待上到车内,尼贝尔为了尽地主之谊一定请他坐了后座,自己坐了倒座,在这样狭小的车厢里,他又坐在对面,极容易看清他的脸色。
他见他一脸平静,只呆呆望向车窗外,也不打算再跟自己交流,便故意找话过来问:“小司令觉得亚明这座城市如何,是否让你想起了在瑞肯的留学时光?”
此时正值中午,虽然烈日当空,街上的行人却不少见,均穿着清凉,色彩艳丽的衣服,悠悠撑着伞闲逛着,颇有度假旅游的闲适氛围。偶然瞧见几只海鸟划过高楼耸立的蓝天,那也是瑞肯西海岸的夏日风物。他饶有趣味地边看边说:“被你这么一问,我倒觉得有八九分像,就连这里的建筑都换成一式的西洋宅子。我是很久没来这里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们的到来让这里大变了样?”
尼贝尔语气自有几分得意,说:“我们只提供了想法,城市的换貌还得靠季总司令的慷慨解囊。”他会意一笑,尼贝尔接着说:“小司令待会先下榻休息,等到了晚上我再带小司令好好出去领略一番,看看这里丰富多彩的夜生活是否也和瑞肯一样。”
季川禾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在瑞肯,他也是派对之王,什么热闹的场面没见过,只是自己久郁房中,好久没见过而已。他想着趁正式工作之前出去放纵一下也是极好,便微笑地点了点头。
萨怡臣将费云迪撂倒在那张竖放着的床上,刚好床边有固定绑带,他没几下就把他给五花大绑在床上。床头连着一张小小的操作台,上面放着各种工具。他拿起其中一把小刀,将刀尖挑在他的脸颊上,问:“告诉我,你做的这些宠物现在在哪?”
费云迪忽然被人这样一顿操作,整个人像刚坐完过山车,心惊胆战的,又觉脸上麻辣辣得疼,忙说:“大部分在沁色宇圈养着,小部分送人了。”
他的刀随着他的话慢慢深入,血液在刀口处冒了出来,等到他这句话说完,刀尖一个转向,向上一划,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让萨怡臣略觉快慰。
他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的半边脸被血染红,眼底流露出极度恐惧。他问:“怎么才能让他们恢复?”
这又是一道送命题,他犹豫不决,可脖子上肌肤划破的撕裂感让他顷刻不假思索道:“顺从这种事情,时间越久越不能恢复,而且每做完一个我都给他们重新起好了名字,时间一久他们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如果再强行让他们恢复只会造成他们的精神错乱。”
他一口气说完立马闭起了眼睛,等待死神的降临,但出人意料的是死神久久还不来。他慢慢睁开眼睛,原来死神变成了火神。
他的眼睛里似燃起两团熊熊的火焰,就快蔓延下来,他悲愤交加地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费云迪被他完全震慑住了,心里极度害怕,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色木多美人,老师说不能白白浪费掉这一资源,而且我最擅长就是做这个,当然是为了更好的前程。”
带着鲜血的小刀随话音一起落下,他的喉咙一道深深的裂口中迸出滚滚鲜血,他再也说不出任何令人作呕的话语。
萨怡臣扔掉小刀,把自己进来的那扇门锁死,出到另一边,再把这边的门锁死,沿着走道七拐八拐来到了一间办公室。他在桌子上随便翻了翻,并没有什么病毒一类的资料,都是一些人体标本或者人形宠物的材料。忽然他看到抽屉里藏着一本宠物花名手册,他拿出来粗粗翻了翻,估摸着有五六十个名字。他卷起花名册,顺手揣进裤兜里,见墙壁挂钩上挂着若干件白大褂,便拿下其中一件披在身上,扣上扣子推门而出。外面廊道上正好没有人,他转身锁门,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牌子,拿起看了看正面又看了看背面,最后果断把正面挂在门前,上面赫然标着“at work”。
萨怡臣游走在费云迪所在的这栋楼层,一共五层,皆是加工人体标本,人形宠物和制作一些毒气散剂的实验室。这栋楼左右两边和前方各有一栋,四栋楼合围成一个宽大的天井,天井上方有两条玻璃廊道架在三楼,连接着左右两栋楼。左边这一栋他由于所穿衣服不一样走到第二层就被人拦了下来;右边这一栋与其他三栋都不同,一楼有一个超级大厅,接待或组织活动,上面的办公室也是只有特定的人才能进出的区域,大门就设在这一栋楼。前方的一栋里面几乎都是实验动物,小至各种昆虫,中到啮齿类动物,大到兔犬猴。他折回到右边这栋楼的一楼,借故向前台索要来纸和笔,坐在一个角落快速把这里的地形绘制完,一抬头,却看到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谷沐。他把地形图夹在花名册里,放回裤兜,起身跟了上去。
谷沐提着包走出大厅,来到大门外招手叫车,斜晖照在她左顾右盼的脸上,十分刺眼,南方夏日的傍晚阳光依旧强劲,好在她很快打到了车。她下午去资料室审核红衣上出来的实验资料,细细看下来一遍,发现没什么纰漏就交到实验室去了,让他们准备第二天对南临人做用毒实验。刚回来就忙得晕头转向,她疲惫地倚在后座靠背上,只想回家躺平。
她在车上渐渐打起盹来,过了好一阵子突然才察觉:“司机,这不是回我家的路。”司机并没有回头,而是从后视镜里望了她一眼,竟然是绿眼睛。她心中突然明白过来,正要做什么,副驾驶座上不知何时上来了一个人,他抢先一步,掏枪转身对准她,警告道:“不要乱动,乖乖跟我们走一趟吧。”
一直到了巷尾,车子才停下来,她被他们带进巷尾的一栋木楼里。从二楼望下去,路上又驶过一辆车,徐徐向左没入拐角,真可惜,没有人知道她被抓来了这里。
又过来五个色木人围坐在她落座的桌子边,这些人一看就是行伍出身,她猜出了两三分,壮着胆子问:“敢问各位仁兄,小女子所犯何事?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领头的那个坐在她对面,怒目圆睁地问:“你抓走了我们的萨队长,还有脸问为什么要抓你?快说,我们萨队在哪里?”
谷沐想着萨怡臣还被她关在家里,刚到手的东西就要拱手让人,这不是她的风格,怎么也得周旋努力一下。她笑嘻嘻地说:“我一个小姑娘家家,怎么有能力抓走你们的队长,你们一定是认错人了。”
另一个人拿出一张画像说:“这是谷小姐亲手画的,完全就是你,还想抵赖是不是想吃刀子?”
谷沐见他们其中几个壮汉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心知十分不好对付,不由搓起手来。
领头的喝道:“我们可没那么多的耐心,快说!”
谷沐被喝得急中生智,忙说:“各位兄弟别着急,这完全是误会,我只是请你们萨队长去我家做客两天,没有恶意。你们要是着急,我这就给你们写出我家地址,让你们去接他。”
七人听她终于松口,连日来的长途追踪就快有了结果,都期待地看向她,等待她从包里掏出纸笔,写出那个地址。
她见他们几人放松警惕,手摸进包里,抓出一把药粉朝着他们就是一洒,自己两步踏上窗台,欲飞身跳下。不料脚跟还没跳离窗台,其中一只就被人从后面握住,她的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倒挂了下来。很快那只拉着她的手不堪重力,松脱开来,她的天女散花骤然变成了自由落体,眼看脸就快热烈亲吻水泥地面,来个鼻骨和颈骨共断,惨叫与鲜血齐飞。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遥想上次她被其他孤儿欺负从楼上扔下是尼贝尔接住了她,可现在还会有谁来接住她。
说时迟那时快,晒了一天的地面,微微余热直冲上脸的那一刻,真有人揽肩抱住了她。她身随那人抱摔的冲力滚了一圈,抬眼一看,竟是萨怡臣,脸上既惊又喜还怕,弱弱地问:“你怎么在这?”
楼上的七人这会摸索下来,眼前迷迷蒙蒙,只看到两个人影躺在地上,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只问:“小丫头,快告诉我们萨队在哪?”
萨怡臣一看这情景,就知道是谷沐所为。他双手扶起她,怒道:“快给他们解药。”谷沐无法,只能乖乖从包里交出解药。
他们七人服下解药,眼睛的刺痛感消去,也不再肿胀到视线模糊,一看萨队就在眼前,惊喜万分,纷纷向他行礼。领头的那个忙吩咐其中一人,赶紧给廖师长发报报平安,待回到楼上才说:“萨队,我们赶快回去吧,这会色木援军应该进驻谷堡了,南北局势紧张,一触即发,部队随时都会开拔。”
谷沐在一旁听到他快要走了,眼神依依地望着他,只见他看了自己一眼,立马有两人过来看住她。而萨怡臣转头跟其余的人聚到角落一处,把这天他在实验楼里的所见所闻详细说了一遍。
谷沐刚刚经历了一个小生死,还沉浸在萨怡臣英雄救美那一瞬间,就在她快要自觉身亡的时候,是他把自己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这种重生的感觉来得比上一次更加强烈。她忽然觉得萨怡臣除了对她凶呼呼这一点不好之外,哪里都好,而且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着生动的喜怒哀乐。她看着他在远处说着话,时而愤怒时而机巧时而紧张,而且刚才救她的时候他的身上还传来一股好闻的气味,这比她调制的所有药膏都要好闻。
萨怡臣的小会终于开完,回到她面前,先让人搜出她身上携带的瓶瓶罐罐,针针包包,才问:“我问你,红衣上面的资料具体是什么?”
谷沐虽然倾心但想着这是她主抓了几年的项目,不能功亏一篑,只能撒谎道:“我不清楚,我就是一个负责拿东西回来的小喽喽。”
萨怡臣见她没说实话,亦是意料之中,嘲弄道:“一个小喽喽进出实验楼能有卫兵给你行礼问候,还和实验室里的博士是师兄弟妹的关系,你这个小喽喽也太不简单了。”
她不想他这一天都经历了什么,居然知道这么多,紧张地问:“你从哪知道的?”
萨怡臣决绝地说:“这你不用知道,快告诉我,那上面都是什么?”
谷沐见瞒不住,只能行缓兵之计,说:“既然你知道那上面是资料,相信你也看过了吧,上面用的是一种罕见文字,我们也需要时间破译的。”
萨怡臣狠狠抓起她的手腕,捏在手里,说:“不要当我是白痴,你们的资料还需要破译?”
谷沐见他目光如炬,不好糊弄,她急中生智道:“其实我也不直接管这个事,这事都是我老师在弄,你要问就找他好了。”
萨怡臣手上的劲松开一些,问:“他现在在哪?”
谷沐中午问到了老师的去向,她十分熟悉老师的待客之道,想也没想就说:“沁色宇。”
萨怡臣一听又是这个地方,急忙问:“这个地方是干嘛的?”
谷沐面不改色道:“就是供你们男人吃喝玩乐的地方。”
七人中的一个忍不住说:“就是妓院!?”
谷沐点点头,说:“老师每次接上客人都会带去那里玩乐。”
他不觉重新捏紧谷沐的手腕,原来那个费云迪做的人形宠物多送到沁色宇去供人玩乐,他愤怒难耐,脱口便骂道:“你们这群败类。”
谷沐见他当面骂自己,心里很不舒服却反驳不出半个字。她别过脸去,风轻云淡的模样,这些在她看来只是一份工作和一个出色的结果,至于他人命运,她还没有那么伟大,能关心得起这些东西。
萨怡臣用力甩开她的手,狠厉地说:“现在就带我们过去,记住,不要耍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