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夺眶而出,和瓢泼的雨水一起,热烈地奔腾下来。之前碍于徐统制和司机同在车内,她强自忍住热泪,现在车里只有她,她终于可以放声大哭。
随着泪水奔涌而出的还有复仇的决心,她惊讶于自己的果决,心想此次无论是不是季川禾带兵来犯,她定教他有去无回,用战争贩子的鲜血祭奠爸爸的在天之灵。
大雨足足下了一个多小时才停,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空很快放晴。徐统制急急奔来,似有重要消息。谷雨早已收拾好情绪,走出车外迎向他。
徐统制见谷雨半边袖子都被淋湿了,担心地说:“小姐,咱还是先换身衣服吧。”
谷雨淡淡地说:“不要紧,先说正事,问出来了吗?”
徐统制说:“这个小镇的镇长为南临军跑过差,他见南临军把这么多人留在镇上,不放心,偷偷注意他们的动向。据他所说,南临军在镇上接上援军之后便往西边去了。”
谷雨问:“徐叔叔依你看,他们怎么打了谷堡就往西边跑?”
徐统制说:“西线战事我军占优,他们可能支援那边了。”
谷雨问:“但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支援西线?”
徐统制细细想了一下,还是想不通,他说:“要不我连线问一下朱副师长那边?”
谷雨本是私自率兵出来,生怕被朱副师长召回去,忙说:“先别急,我们即刻追上去,便可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待事情有了眉目再通知朱副师长。”
徐统制说:“也好,我这就去安排。”
他们留下一些兵力押送战俘回谷堡,大队人马不作停歇,即刻启程,往西边赶了过去。
却说萨怡臣他们一直赶路,直到天黑才在一处河边宿营,经过一番忙碌,除了岗哨持枪鹤立,所有将士均已卧铺休息。萨怡臣走出营帐来到河边,本是稀薄的一点睡意临风一吹,荡然无存。月光如银倾斜而下,层林尽染,水波粼粼。他低头凝视水中月的倒影,万分想念她。
那些山林中的日子时不时浮上他的心头,她的坚韧,软柔和香气萦绕在他内心最敏感的地方,有如一处深藏的宝藏,惟有他知晓其中的宝贵。他担心她的安危,若不是缺乏立场,他本该向朱副师长打探一下谷雨的情况,也怪他一时私心,怕她碰上男友,执意送她回谷堡,这下可好,歪打正着,南临王的儿子不在西线,而是带兵进攻谷堡,他们怕是已经在战场上碰过面了。如今她一个人默默承受丧父之痛,还被杀父之子围困,这相当于两把利刃直插她的胸口。一想到这,他痛悔不及。
一阵吵闹声打破了他的思绪,他循声望去,陆林正从河边的草丛里冒出来,紧跟在他后面的竟是红衣女子。陆林刚好也看到了他,不断催促红衣女子快点走。萨怡臣朝他们走过去,问:“陆林,这么晚了?你们在干嘛?”
红衣女子见是萨怡臣,躲到陆林的后面,侧身而立。相比于陆林,这个叫萨怡臣的家伙过于精明。
陆林既生气又无奈地说:“我睡得正香,被她踹醒了,她嚷着要我带她上厕所。萨萨,你说我的脸上是不是贴着好人条子了?”
萨怡臣笑笑,陆林还能说笑,看来他还不是真的生气,只是一种求安慰的牢骚。
红衣女子不予理会,自顾自地说:“等我一下,我去洗个手。”说着,快步走到河边,一看没有光,她回头朝陆林喊道:“手电,手电。”陆林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她身边,帮她照明,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她说:“你干脆洗一下澡好了。”
红衣女子大喊一声,似是受到了惊吓,扭头瞠目而视,说:“你要干嘛?”
萨怡臣也被这句出其不意的话震动到,行军之中不轨之事可是禁绝的。陆林平时贪玩惯了,他怕他真有此意,忙说:“陆林,不可。”
陆林瞧他俩都想错了,“哧”地笑出声来,急忙解释道:“萨萨,我可不是恋童癖。”
红衣女子知道他是在骂自己没有女人味,反驳道:“谁是小孩子?本小姐已经成年一年多快两年了。”
陆林见她较起真来,不想与她争辩,忙说:“总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你身上太臭了,熏到我们了,不如趁现在在河边赶紧洗洗,我保证等你并不会偷看。”
红衣女子稍稍低头,嗅了嗅,确实一股子臭味扑鼻而来。她何尝不想洗澡,只是不敢罢了,怕这一身红衣突然被人拿走,怕它不慎泡湿显露出秘密。她起身走了回来,说:“算了,夜里水凉,再说你们不怕我跑了。”
陆林失望至极,捏着鼻子说:“肯定不怕,就是怕被你熏死,麻烦待会睡觉的时候离我远点。”
萨怡臣听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一闻,确实有些异味,可看她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不由纳闷,女生向来极爱干净,她这样的还是头一回见。
他隐隐有些疑惑,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试探性地说:“小姐这身衣服破破旧旧的,等进了城之后我叫他们给你买一件新的换上。”
红衣女子紧张得条件反射道:“不用,我穿这件就好。”说完,急忙往营帐走去。
萨怡臣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心生疑窦,难道问题出在这件衣服上?她的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陆林见她走了,欲跟上去,说:“萨萨,我先回去睡了。”
萨怡臣一把抓住他,问:“等一等,她叫什么名字了?”
陆林说:“她说她是孤儿,没有名字。”
萨怡臣放开他,在后面喊道:“等一下,小姐叫什么名字?”
红衣女子只想快点逃离他双眸深不见底的审视,假装没听见,但同样的问题在身后又被他重复了一遍,她忍不住回过头,刹那间心里备下敷衍他的话却停在了嘴边,只见一袭银色的月光笼罩着他,他原本皮肤就十分白皙,这样一照更是熠熠生辉,似是从天而降的仙境,充满让人想要靠近的渴望。
她犹豫了一下,眉尾微微一扬,生怕他听不到大声喊道:“谷沐,我叫谷沐。”
陆林疾步追上去,正要为她没告诉他名字而发火,却看到她一脸甜蜜低头遐想,一看就是少女怀春的样子。他转而轻蔑地说:“我们萨萨可是十里八荒的优质美男,可不是你一个嫌犯能惦记的。”
谷沐自欺欺人道:“我有说我喜欢他吗?退一步说,难道犯人就没有恋爱的权利了吗?”
陆林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我还想替张伯争取他黄昏恋的权利呢。”
谷沐一听,自觉理亏,快步流星地跑起来,说:“不跟你说了。”
第二天行军的时候,萨怡臣看陆林和谷沐走在后面,特意喊陆林上来和他一起走。谷沐见到他,遥遥朝他招了一下手。陆林快步走上来,抱怨道:“萨萨,能和你一起走太好了,那个丫头太烦了,老跟我打听你的事情。”
萨怡臣狐疑地问:“你没跟她多说吧?”
陆林决然地说:“她是我们的嫌犯,又不是喜欢你的小姑娘,我能跟她说啥。”
萨怡臣放心下来,又说:“我只是让你负责看管她,没让你亲力亲为,你不必时时刻刻都待在她身边。”
陆林一听,这像是做了好事还被骂蠢的调调,不快道:“又是你说的,这个人很狡猾,要我多盯着点。”
萨怡臣含笑道:“好了好了,我说重了。说正经的,我问你,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陆林疑惑道:“谷沐,她昨晚不是告诉你了。”
萨怡臣神情紧张道:“不会吧,她的名字居然和谷雨是同一排辈的,你说她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亲戚关系?”
陆林一听,捧腹大笑,隔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说:“萨萨我发现你真的,一遇到谷小姐的问题智商就上不了线。”
萨怡臣用力拍了一下他,说:“你小子,少拿我开涮,我这属于正常推理,哪有你说的那么降智。”
陆林脱口而出:“也不怪你,你刚来就被抓了。”
萨怡臣直眉瞪眼道:“不要老提我的职业污点。”
陆林怕道:“好好好,说正经的,你是没在谷堡住过,那里的人大部分都姓谷,叫个什么谷歌谷粒谷舞的一大把。往远了说,他们就是远古时期同一片区域的猴子,并非人人都是本家。而且据我所知,谷司令为人专一,绝对没有私生子流落在外。”
萨怡臣放心道:“没有就好。”
陆林还是第一次看他因这种小事而紧张兮兮,不禁又大笑起来,萨怡臣纵使用双手捂也堵不住他的狂笑。
山路弯弯曲曲,看着近在眼前,走起来却很远,一直走到午后他们才开始下山,道路两侧葱翠的乔木灌木渐渐换成了青青的蓬蒿野草。暮春充沛的雨水令草木欣欣向荣,蓬蒿野草节节拔高,均过人头顶,但它们并不强壮,清风一吹,便像海浪一般起伏摇摆。
突然在这碧波荡漾之间,一星镜面反光掠过萨怡臣的眼角,他知道那是瞄准镜折射的光点。他不动声色地对陆林说:“你去后面告诉甘师长,这里有埋伏,让他们相机行事。”陆林心下一惊,强自镇定,放慢脚步。谷沐以为他停下来等自己,刚要叫他,却见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后走去。
然而他的异动早已落入季川希的眼中,他站在色木军刚走下的山林里,右手放下望远镜,左手举高一挥,身旁的迫击炮营军官一声令下,炮弹齐齐飞出,有如天降陨石。色木军见那急急而来的炮弹,宛如来索命的利爪,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已壮烈殉国。
弹片伴随着战友的鲜血,洒在萨怡臣的眼前,触目惊心,他大声下令:“散开进入草丛躲避,快快快。”士兵们都是老兵,行动有素,赶在下一波炮击之前,抢先窜入路边的蓬蒿野草之中,双手抱头蹲伏。
猛烈的炮击接二连三突入草丛,打得色木军抬不起头;强烈的冲击波一阵又一阵,让他们耳鸣目眩。硝烟弥漫,炮灰飘洒,鲜血与惨叫齐飞,呻吟嗷嗷,不时有士兵操着方言骂着脏话,观察着反攻的时机。
萨怡臣伏在草丛中,白净的脸上扑上一层细细的黑粉,目光炯炯地盯着炮弹飞来的方向,心里忍不住爆粗:娘的,居然从背后偷袭。他想到之前看到的光点,扭头往草丛深处窥察了一会,又对周围士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草丛中有埋伏。待炮击声一停,他率先开枪击毙隐藏待命的机枪手,周围士兵纷纷效仿,发起反攻。
一时间,草丛里枪林弹雨,战火纷飞,红与绿的交织,生与死的较量,叶子“啪啪”作响,一阵强似一阵,似是奏起一曲晚春谢幕前凄婉的离歌。
季川希站在山上俯看山下的战况,人数上,敌军已是强弩之末,他不由觉得胜券在握。一旁的炮兵军官见他面露喜色,见缝插针奉承道:“小司令真是用兵如神,先用炮阵从敌后偷袭,再用机枪组侧翼伏击,最后收紧包围圈,纵使色木军有御风而飞的本事,也逃不出您布下的天罗地网。”
季川希放下手中擎着的望远镜,一把交到军官手上,望着这大好河山,得意地说:“看来色木军也不过如此,把弹药收起来,过几天给谷堡尝尝瑞肯的新玩意。”
军官点头连连应声,又夸赞道:“瑞肯不愧是军工大国,给咱们的武器就是好用。枪支弹药皆为新式武器,就连机枪都是带有瞄准镜的。”
季川希自豪道:“还是司令英明,十几年来苦心经营南临与瑞肯的关系,不然哪来这么多军事援助。”
军官讨好道:“是是是,司令英明,司令英明,我们有了瑞肯的支持,如虎添翼,消灭色木人指日可待。”
一山不容二虎,爸爸这几年来早就开始对玉矶岛上的色木人进行暗中清洗了,也正因为如此,逼得内陆的色木军公然出兵,在国际舆论上落于下方,可谓一石二鸟。季川希由衷佩服爸爸的左右逢源和运筹帷幄,不觉微笑。他转身回营,悠然等待士兵凯旋。
炮火轰鸣之声惊走了方圆几里的鸟兽飞禽,却引来了谷雨和她的部下。他们一路循迹追来,听到前方正在激战,士兵个个箭步流星,斗志昂扬。谷雨一边走一边暗暗盘算下一步的计划,突然被一旁追随的徐统制焦急地打断道:“小姐,侦察兵来报,色木军遭到了南临军的伏击,情况岌岌可危,我们赶紧过去支援他们吧。”
谷雨回过神来,吩咐道:“这样,徐统制你先带队过去设法解围。”
徐统制问:“那小姐你呢?”
谷雨说出事先想好的回答,“我留守后方等你们。”
徐统制犹疑地看着她,之前喊打喊杀的人怎么甘于留守,不过转念一想,留守后方确实会安全很多,欣然答应道:“好,那我这就去救援,小姐,注意安全。”
谷雨“嗯”了一声,见徐统制走远后,回想刚才的炮声,尽自己在军校所学粗略估算出炮弹发射的位置之后,带上剩下的一小队人马,一眨眼便窜入了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