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临城一侧靠海,一侧是广袤的平原,晨风轻拂,唤醒千帆竞渡,农忙抢收,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里拥有玉矶岛最富饶的资源禀赋,放眼全球,也如瑰宝一般的存在。几百年前,色木人南下入寇这片土地,其后南临人虽然夺了回来,玉矶岛上还是留下了色木余孽。他们虽然一直俯首称臣,但几个世纪下来,辗转到季以鼎这一朝,越发看他们不顺眼,他们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季以鼎年轻时去瑞肯留过学,思想受到了极大的洗礼,做法也极为洋派,十分推崇国外的自由民主。他作为一城君主,对外只自称是守卫南临城的总司令,对下也是开放言论,颇有广纳贤言之姿。他内心深知,这样的自由民主是极具南临特色,也极具他的个人特色。同时,他因着国君的身份与瑞肯首相密切往来,在多项重要领域开展合作,效果十分喜人。比如在亚明设立生化武器研究基地便是瑞肯的手笔,作为交换,瑞肯免费帮他们培训军官士兵,优惠提供军火弹药。这次色木军防线得以破溃,多仰赖瑞肯的研究成果。不久之后,他们消灭了色木军,而瑞肯的研究成果亦能得到大范围的试用,这为两国的下一步合作又垫下一块重要基石。
瑞肯国力强大,慷慨仗义,是值得一交的国友,而卑劣的色木人,霸占玉矶岛北面几个世纪,居然还有胆敢打过来,根本不把南临放在眼里。如此一比,孰优孰劣,高下立判。
这日清晨,季以鼎一边用着早餐,一边迫不及待地命人取来今日的早报。他拿起国际早报快速翻开,果然今日头条是他们的新闻:色木军枪杀南临谈判代表团,撕下和谈假面。他边看边得意地喝着茶,这次有图有真相,看看还有哪个国家支持他们。不管是实战还是舆论战,他是铁了心要将玉矶岛上的这块脓疤揭下来不可。
他爽利地放下茶杯,起身走出门外。管家眼尖,已经瞧出他要外出办公,忙吩咐司机将车开到大门口候着。季以鼎慢悠悠乐游游地走上了车,心想色木军这次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相信不消半个月,整个玉矶岛将干干净净,完完全全属于他们,属于南临的王。
窗外晴空万里,一轮红日遥挂东方,红扑扑的,笨拙地像一个孩子,一蹦一蹦,一下子跳出了天际线,迸发出金色的光线。季以鼎坐在车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喜欢看到这样积极而富有生气的变化,再过不久他的江山得到壮大,再过不久他的孙子即将出世。虽然他年岁渐高,但他只觉全身都充满了活力,充满了对胜利的渴望。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行至半路,忽然街上一片喧哗不止,报童个个喊得欢快,路上的行人纷纷将手中的报纸夹在腋下,似是被什么重磅新闻给吸引了去。新换上手的报纸抢占了行人的视线,煽动着他们的情绪,街头巷尾霎时议论纷纷,好不热闹。
季以鼎摇下车窗,隐约间路人谴责他的声音飘了进来,他忙让人买来一份报纸。这是紧急加印的早报,由于消息太过于劲爆,整张报纸只讲了这样一件事,那就是南临王私自研制生化武器,将对全人类安全造成威胁。他将报纸重重往一旁一掷,冷哼一声,想不到色木国打起舆论战来也是有一手,故意选择这个时机博人眼球,摧毁了他的精心布局。现在民众的注意力都盯着生化武器,还有谁会关心色木军枪杀南临和谈代表团。他赶紧让司机加快了速度,来到办公室首先就给瑞肯首相致电。瑞肯首相也看到了这个重磅消息,这些都是他们多年来的研究,他们绝不会袖手旁观,一定倾力在国际舆论上面帮他力挽狂澜。
得到了瑞肯首相的允诺力挺之后,他又给尼贝尔挂了一个电话,让他务必加快制造过程,快速运往前线,一个星期之内让岛上的色木人死绝。
尼贝尔昨晚半夜才睡,一大早接过这么一个火急火燎的烫手山芋,早餐都顾不得吃了,急忙走出办公室来到楼下制造车间查看进展。车间管理人低声汇报道:“博士,没有小飞蛾了。”
尼贝尔说:“王典博士那也没有嘛!?”
车间管理人怯声说:“谷博士的实验不都只用她自己的东西?”
尼贝尔不耐烦道:“别废话,快去取,一刻也耽搁不了了,都是蛾子,将就着用吧。”
车间管理人领命去拿,刚一转身又被他叫住,他问:“谷博士还没有过来吗?”
谷沐昨天中午从碧丽山回来之后便没有来过也没有过问更没有给出什么新的调整,一切的生产计划仍是之前所给出的。车间管理人虽对这位空降兵的行事风格有些许意见,但亦知她是尼贝尔博士的身边红人,不敢轻易得罪,只答:“还没来。”
美色误事啊,尼贝尔心中不禁略微叹了一口气。他对车间管理人说道:“你快去吧,我在这盯着,今天一定要把前线需要的量给赶制出来。”
谷沐其实早早就到了实验基地,她并没有去到自己的办公室也没有去生产车间,而是来到了萨怡臣的身边。
她站在操作床边看着熟睡中的萨怡臣,他眉头微蹙,两瓣不厚不薄,线条犹如雕琢出来的嘴唇犹自紧紧抿着,显出刚毅的曲线。她怎会不知他的委屈和恼怒,可是老师亲自监工,她也是没有办法,要是逼得老师亲自动手,她就丧失偷梁换柱的空间了。
她当然是喜欢真实的他,带有喜怒哀乐,自身个性和独立思想的他,像威廉那样的玩偶,只是达官贵人豢养的一条忠诚的狗,怎会入她的法眼。如果温雅英勇的白马王子变成一条俯首帖耳的狗,估计没人会生出动力要去驾驭他。
萨怡臣是行伍出身,极其警醒,若不是药物作祟,她刚进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他猛然睁开双眼,见着是她,眼色一沉,冷冷道:“你又来做什么?”
谷沐稍稍一惊,含着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僵硬,说:“当然是带你走,你还记得我是谁吧?”
萨怡臣脱口而出道:“你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话音刚落,他眼底掠过一丝惊喜,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欢欣道:“你没有拿掉我的记忆?”
谷沐微微一笑,凑近他的脸庞,柔声说:“感激我吧。昨晚注射的那针不过是一种镇定剂,不过这段时间当着外人的面,特别是我老师,你最好假装失忆。”
萨怡臣隐约想起她刚才的话,疑惑道:“你要带我去哪?”
谷沐愉悦道:“当然是借口去我那好好驯化了,这样你和老师碰面的机会才能大大减少,躲过他的怀疑。”
萨怡臣不解且惊异地问:“驯化?”
谷沐解释道:“人形宠物一般要去除体味,拿掉记忆,慢慢驯化。这些都是我师兄最在行的,现在他人不在了,我做也是一样的。”
萨怡臣又想起他在这里所历经的一切,那么多同胞的人形标本,还有那折人形宠物的花名册,她那个混蛋师兄,她的老师,包括她,他们都是这座罪恶实验基地的创建者和把持者,都是披着伪善外衣的人形豺狼。
她瞧出他眼中燃起的熊熊怒火,一时竟局促起来,暗暗后悔跟他解释得太多。她搓着手叫来四个卫兵,连着床一起将他推上了她回家的车。
谷堡色木军指挥所,廖师长度过了一个焦心而漫长的夜晚,等到了黎明他才抽空伏案打了一个盹。过了不知多久,他在睡意朦胧里依稀听到仿佛是朱副师长的声音,他慢慢将自己的意识拉回到现实中来,睁眼坐直身子,只见朱副师长已伫立一侧,连着唤了他好几声。他伸手揉了揉眉心,问:“什么事?”朱副师长呈上一份报纸,说:“李师长他们出事了。”
廖师长不看那份报纸,紧张道:“找到他们了?”
朱副师长又将手中的报纸往前送了送,只说:“您先看报。”
廖师长这才拿过报纸,展开速速浏览一番。那报纸上的内容犹如一把尖刀猝不及防地捅在他的心尖上,才一看完他便抑制不住心中的不平之气,极力一拍桌子,痛悔不及道:“就不应该主张谈判,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朱副师长说:“我们派出去的人搜遍了整个莲花湾都没有发现李师长他们,只怕他们凶多吉少。”
廖师长说:“南临王心思歹毒,布下一个局让我们往里钻,现在死无对证,他们仅凭几张照片就在国际舆论上对我们进行抹黑,说我们的代表团袭击了他们的代表团,破坏了和谈,而背后又对我军使用生化武器,看来这一仗就该硬拼到底的。”
朱副师长又递上另外一份报纸,说:“不过司令反应迅捷,放出了他们暗中研制生化武器的证据,在国际舆论上力挽狂澜,现在遭受谴责的是他们。”
廖师长又拿起另一份报纸快速看了一下,甚觉欣慰,看来舆论战方面司令内心自有主张,而他只需要把岛上的色木军用好,打赢这场战争即可。他问:“眼罩纱网,消毒剂及其防护用具都连夜发到前线上面了吧?”
朱副师长说:“物资优先发给了南面防线的驻军,两侧防线驻军还未领到,但换成了谷家军,我军南下的三个师均退守回谷堡周边待命。目前除了碧丽山还有三个驻点军惨遭病毒感染,驻点将士及周边村镇的色木人除了一个军医,无一生还。我们已经在北上的各个通道上设立关卡,严防染病人群进入北部腹地。”
廖师长不住扼腕道:“可怜我方战士未战先死,可怜我族百姓无辜受累。”
朱副师长说:“我们已经把谷小姐提到的那个军医送回色木国,兴许能加快解药的研制进展。”
廖师长说:“但愿如此。”隔了一会又问:“徐统制到哪了?”
朱副师长说:“徐统制埋伏在亚明城外,他已经派人乔装进城接应谷小姐了。”
廖师长说:“我这颗心一直惴惴不安,希望他们一切顺利,小臣也能安全脱险,他要出了事,怎么向司令交代。”
朱副师长安慰道:“师长莫担心,小臣吉人自有天相,他定会没事的。”
季川禾派出自己的卫戍近侍,以酒店为中心向四周围找了大半个晚上也没有找到谷雨。虽心有不甘但他又不敢惊动亚明南临军军部。若如此声张,怕是会传到父亲的耳朵里,令父亲再下杀手。可他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再见到她,于是找来营救他的许长官差他去找人。这个人他已经提前交代过让他保密,可以放心使用。
许长官本就是一个贪功之人,何况在他熟悉的地盘上,就算是一只蚂蚁他也能准确无误地揪出来。何况能为南临王储分忧,那是天大的荣耀,他既惊又喜,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不出三日,定将人完璧归赵。
时间荏苒,三日很快便过去,他急急如热锅上的一只蚂蚁,当初夸口时的信心满满已然消去大半。他心里不住嘀咕,经过上一次季川禾被劫的事情之后,全城加强警戒巡查,出城绝非易事,而且他的眼线遍布全城,不可能察觉不出谷小姐的行踪。手下的副官见他心急如焚,在一旁从容建言道:“大人,其实我们的搜查是有漏洞的,譬如达官贵人的府邸,实验基地那边,都有可能藏人。”
许长官转念一想,副官所言甚是,可是那些都是老虎的胡须,他是万万碰不得的。
副官眼尖,瞧出了他的心思,接着说:“大人不敢碰,南临王储敢啊,这样您也交得了差了。”
许长官如被点通了全身血脉,眼神活络了起来,笑说:“你小子,鬼点子真多。”
他来到酒店,如实向季川禾秉明了情况。季川禾欲怒未怒,一甩手背身临窗而立,一轮满月当空朗照,悠悠月色依然如那夜般醉人,只是月圆人缺,弥洒下来的尽是离愁别绪的落寞。他盯着看了好久,最后无可奈何地沉声道:“我明天就回南临了,这里的事你继续给我盯着,一有谷小姐的消息,立马通知我。”
许长官急忙回答了一声“是”,再一抬头,见他背身朝自己挥了挥手,他便识趣地退了下去,心里犯难:再过不久他就要出征了,这项任务他恐怕是交不了差了。
亚明这座城市虽不及谷堡和南临大但谷雨这还是第一次来,她需要时间去熟悉这里的地形,因为萨怡臣之前给看的只是实验基地的地形图,并没有给出它的具体位置。她逃出来的那晚为了躲避眼线,在电话亭里将就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她穿街走巷,忽然看到路边的早餐铺,顿时饥肠辘辘,不由一掏两侧裤兜,有一侧竟然满满当当,她不禁感慨南临军的军饷待遇真不错。
她坐在早餐铺吃着早餐,看到擦身而过的报童,立马叫住了他,买来一份报纸一看,那报纸上所登头条,红色的端正宋体格外醒目,白纸黑字的内容格外让她愤慨。南临王打着谈判的幌子,偷用生化武器的同时还制造他们代表团惨遭色木军枪杀的惨案。他的意图十分明显,就是让色木军消失的同时自己在国际上的声誉还清清白白,干净如莲。这种两面三刀的做法看得让她心里直痒痒,好在她很快又买了另外一份报纸,才稍稍平息掉心中不平之气。舆论战固然重要但不及真枪实弹来得稳当,当务之急,她首先任务是端掉那个实验基地。
她付完钱,起身准备要走,一腔壮志赴前路,持枪破险意飞腾时,突然背后有人叫住了她,“兄弟别走,你哪一个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