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一个帮佣把端来的一盘菜洒在了一位宾客的身上,一声尖叫划破夜空。那名帮佣连忙收拾道歉,管家也及时过来赔礼道歉,命令那名帮佣赶紧退下,又带着这位宾客进房换洗,制止了事态的进一步发展。众人出现几秒的停顿,专心看戏,但很快凝固的空气融化开来,一片欢声笑语飞扬。
王典这次因为尼贝尔启用他的飞蛾,心里十分开心,万分感激,连连敬尼贝尔酒。他觉得自己的苦日子终于快到头了,被委以重任指日可待。
接着又从各方涌过来很多人向尼贝尔敬酒,尼贝尔一时忙得不可开交。谷沐顿觉他的目光终于分散开去,不再紧盯着她和萨怡臣,这才放松下来品尝美食。
但萨怡臣似乎没什么胃口,在一旁小声询问:“你们这次又做了多少?”
谷沐附耳回道:“五六千万只。”见他垂着头,她低头瞧上他的眼睛,里面燃着火苗又像染着泪光。她再一摸他的拳头,青筋直暴,赶紧趁他还未起来的时候按下了他,说:“你哪也不能去,不能去,我不要你死。”
萨怡臣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极力控制情绪,咬牙切齿地反问:“你让我和一桌子迫害我族人的刽子手一起吃饭,换作是你,作何感想?”
谷沐愣了一下,才发现她没全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现在听他这样一说,心里横生出强烈的愧疚感,可这种东西她并不常有。她思量片刻,安抚道:“不如你到大厅歇歇,就在那里等我。”
萨怡臣转身离席,落座在大厅的沙发上。沙发的背面是一大块落地窗玻璃,谷沐可以从外面随时看到萨怡臣端坐的背影。她安心地和别人推杯换盏,陆续有人过来向她敬酒,她忙于应付了一会,再一看去,那个位置已空无一人。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笼罩住她,她一把放下酒杯撒腿就跑,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冲进了大厅。
尼贝尔慌忙赶到她的身边,关切中带着一丝怒意,问:“那小子跑了?”
谷沐心底仿佛塌掉了一块,空落落的,却极力摆出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说:“没有的事,他可能去其他地方转转了。”
尼贝尔嗤笑一声,讥讽道:“转转?你是他的主人,你让他在那里坐着,他就该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等你。”
谷沐苦笑道:“这不是才训练两三天,还没有降服他,等过阵子就好。”
尼贝尔见她说出的话轻飘飘的,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他招手命来管家,让他带人全屋搜查,半个小时之后,管家两手空空回来复命。尼贝尔命令道:“赶紧通知军部,就说有色木要犯在逃,让他们全城搜捕。”
管家提醒道:“南临军部今夜开拔。”
尼贝尔坚决道:“那就通知警察局,一定要把他给我逮回来。”
再见到萨怡臣的那一刻,谷雨情不自禁地向他奔去,她几要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可是再一细看,他好像与以往略有不同,脸上棱角全无,乖顺得如同得宠的小狗。而且他的旁边正是谷沐,她倒是一脸喜悦,笑得都合不拢嘴了。她强自冷静止步下来,心想她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突然管家过来要她回后厨帮忙上菜,她急忙收回自己的视线,想起来她现在只是一名帮佣。她按捺下去内心的冲动,想着还是静观其变,伺机再和萨怡臣相认。
后厨的工作真是繁重,她一个大小姐,若不是当过兵,体力上根本吃不消。今晚吃的是西餐,桌布铺了薄薄厚厚三层,刀子叉子勺子琳琅满目,盘子碟子杯子都是极大极重,一点点菜缀在上面,重如千斤。她来来回回端了几次之后,腰累得都直不起来了。
她忙得晕头转向,忙里偷闲才偷瞄萨怡臣几眼。萨怡臣完全看不到她,他们那一桌由家佣负责,她这种临时工负责的是其他几桌。忽然她熟悉的方位传来一阵喝彩,她不由循声望去,竟是谷沐搂着萨怡臣在接吻。她心中酸涩,心神俱散,手上一松,旁边的尖叫声把她的视线拉了回来,她这才发现手中端出的餐盘还未放置下来,只斜斜悬在半空,里面的热菜齐刷刷掉在一位宾客的胸上。她急忙道歉,紧接着管家也过来道歉。那位宾客碍于尼贝尔的面子,不好过分动气,悻悻随管家回房换洗了。
她在走廊中背墙而立,心中翻腾不已。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他已经被她驯服了?还是他受到了她的胁迫?还是,她心中掠过一丝害怕,他已经变了?
过了一会管家过来找到她,说:“这是你今天的工钱,你可以走了。”
她还想留下来弄个究竟,问:“待会不是还要收拾?”
管家犹豫了一下,直言道:“我没想到你干活如此粗枝大叶,毛手毛脚,光摔碎的餐具就够你一天的工钱了。刚才又得罪了尼贝尔博士的座上宾,我看在威廉的面子上,勉强给你一点工钱,你赶紧回家吧。”
她接过管家手中的钱,这时有人呼叫管家,他临走前交代道:“你快点走吧。”
忙活了大半天终于见到了萨怡臣,她哪有要走的道理。她立即打定主意,信步走到走廊尽头,不想在大厅里看到萨怡臣只身端坐在沙发上。她刚要抬脚,却发现窗外一双利眼紧盯着萨怡臣不放。她不敢冒进,躲在墙角等了许久,瞅准时机,将头上缠绕的帮佣头巾扭成一个小团丢了出去。四目相对之时,萨怡臣差一点就起身奔向她。她朝他做了一个手势,要他等待她的指令。就在谷沐忙于应酬,无暇顾及萨怡臣的时候,谷雨从墙角后面伸出一只手,萨怡臣想都没想伸手疾步握了上去。热闹和人群都聚在前院,他们手牵手从一侧的走廊穿到后院,再从后院溜出了大门。
他们沿着围墙边的马路跑了一段,萨怡臣体力不支,跌倒在路边。谷雨连忙蹲下来扶起他,关心地问:“你怎么了?还没有恢复吗?身体这么虚弱?”
萨怡臣挣扎地站起来,微笑地摇摇头,说:“谷沐那个小丫头给我吃了一颗药丸,我估计是软骨散一类的,应该过阵子就没事了。”
谷雨重新握住他的手,说:“那我们慢慢走。”
萨怡臣牵着她小跑起来,边跑边说:“傻丫头,逃命哪有用走的,我还支持得住,我们快点,不然追兵要跟上来了。”
谷雨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心疼却没有办法,只能略微比他跑得靠前,牵引他往前跑。他们跑跑停停,警察的警笛远远可闻,然他们还未跑完那长长的围墙沿路。正当他们一筹莫展之际,前方的一辆车急停在他们的身边,他俩以为是紧追上来的警察,紧紧攥着彼此的手,快步向前。这时副驾驶座上的人探头喊道:“小姐,徐统制让我来接应你,快上车。”
汽车稍稍往前开到了他们的身边,谷雨定睛细看,确实是谷家军的人,想是他们看到了她留在围墙上的暗标。她欣喜若狂,忙和萨怡臣一起上了车。
因着发生这样一个小插曲,晚宴提前结束,宾客顷刻散尽,笑语喧哗戛然落幕,唯有外面的喷泉声孜孜不倦地遥响,谷沐听在耳朵里,心中徒生出抽刀断水水更流般的无端烦闷。她坐立不安,飞快地过来和尼贝尔告别,告诉他自己要去到警察局里蹲消息。尼贝尔欲言又止,不舍责骂,见她决意已定,只告诫她别为了个人私事而影响到接下来的工作。
空荡荡的警察局里,除了挂在墙上的木制拱形老挂钟滴滴答答个不停,四周寂然无声。谷沐独自一人坐在接待大厅等候消息,夜越来越深,回来汇报消息的人却越来越少。最后值班处来人说,找遍了整个亚明城都没有发现那个色木人,警队已经收队回去休息,明日再继续搜寻。
谷沐被送出警局,随行的司机见她出来,赶紧掐掉了手中的烟,急急下车给她开门。她静静地坐在车里,午夜的亚明城灯火通明,一派不夜城的热闹之景。然而此时的热闹却不属于她,就像萨怡臣一样,明明遇见了,却不是她的一方乐土。他终究不是一个物件可以任她摆弄,也终究不是一个宠物,对她唯命是从,感恩戴德。他就是萨怡臣,一个特别的人,一个她要解决掉的色木族群中的一员。她猛然想到他们本就是敌人,他对她的不告而别本就是精心设计的逃脱,可笑的是她还痴盼着他的回来,这世界上哪会有猎物愿意回到猎手的身边。
可感情世界哪会这么非黑即白,更多的是一厢情愿,她还是很想他,担心他,怨恨他,时而喜悦、时而愤怒、时而悲伤、时而快乐,沉沉浮浮摇曳不定。
接下来的几天,警察局方面仍然没有传来有关于他的消息,她失望之余还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为了不让自己深陷在翘首以盼的希冀与深深的失落之中,她一头扎进了自己热爱的工作当中。
这天尼贝尔临时紧急召开了一个会议,她才坐下,他便大发雷霆,严厉批评了王典。这小子提供的蛾子质量低劣,根本不耐毒,还没用就提前被病毒感染死了,使得南临军通过飞机向北部播撒的五六千万只蛾子完全丧失攻击力。加之色木军加强防备与消杀,这种生化武器从天而降就像毛毛雨一样,根本造不成色木军的的大面积死亡。他们不仅不受影响,还重整队伍,大有随时南下入寇之势。
王典被骂得一愣一愣的,根本没有回嘴的底气,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纵使这些蛾子是他培养的,可当初下令使用的人并不是他。
尼贝尔没有看王典,把当前形势交代清楚之后又说:“南临王对此万分生气,若我们想不到补救的办法,一个个都得按军法论处。”
会上众人闻言大惊失色,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尼贝尔,王典更是被吓出一身冷汗。尼贝尔侧脸问谷沐,“你可有办法没有?”
谷沐不负众望,说:“办法是有。”众人一悦,赶紧竖起耳朵往下接着听,“其实色木人除了瞳色还有体香,我们可以利用色木人的体味对其进行精准袭击。”
尼贝尔担心地说:“匆忙变换引诱因子,只怕赶不及了。”
谷沐信心满满地说:“我早些时候就已经在研究色木人体香了,而且有了之前的实验经验,作此更换并不是很难。”
尼贝尔眼珠一转,欣喜道:“这么说我们可以快速交得上差了!?”
谷沐跟着一笑,“现在开始大批量生产,不日即可送往前线。”
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尼贝尔都要亲了上去,他强自按捺住内心的冲动,厉声道:“你们都听到了没有,从现在开始全力配合谷博士,完全听从她的安排,不要再自作主张了。”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与会者听闻有得救之法,无不拍手称快,纷纷保证一切听从指挥,会更加卖力工作。
另一方面,萨怡臣和谷雨一接应上徐统制的人,徐统制立马带队乔装打扮成平民百姓,分批混入城中,与他们汇合。当看到谷雨平安无事时,徐统制老泪纵横,那夜他赶到碧丽山时并没有发现她,他们搜遍碧丽整片区域只发现了一个色木军医存活,其余的人要么病死要么搬离,当时可把他给担心个半死。后来廖师长给他报了平安,他才稍觉心安,但毕竟不是亲眼所见,一路以来一颗心时时悬在半空中,就怕万一。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把小姐给安然无恙地给找回来了。
萨怡臣待两人欢聚过后,拿出了一张他重新绘制的实验基地地形图,他们三个人围桌而坐,随即展开分析讨论,很快敲定了这次的摧毁计划。
这次南临军播撒死蛾子令色木军逃过一劫,萨怡臣相信他们定然会卷土重来,若不争分夺秒把这个实验基地端掉,不仅前线战士的安全得不到保障,就连无辜的色木族人都岌岌可危。
何况现在前线酣战,亚明城中兵力空虚,而他们手上握有一个精兵团,正是行动的好时机。只要他们把里面重要的实验设备装置统统销毁,数据资料收缴上报,无论在实战还是舆论上,他们都处于上方。
事不宜迟,为了避开白天的森严壁垒,他们选择在一个晚上进行夜袭,不想晚上的实验基地大门口车来车往,人声鼎沸,一队南临军正组织搬运工有序装货,这些所谓的货箱,不做他想,里面都是生化武器。谷雨看准时机一声令下,谷家军一部分人跟随她和萨怡臣打头阵,率先冲进了大门。南临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乱地组织前后门的兵力举枪架炮,躲在汽车后面和谷家军展开激战。谷家军有备而来,很快火力上就形成了压制,局面落入了他们的掌控之中。谷雨留下一队人坚守前门,再命剩下的人冲进实验楼,封堵各个出口,与从后门突袭的徐统制形成两面夹击之势,自己则和萨怡臣并肩跟在队伍的后面。突然前方汽车货厢的弹孔中扑出一只飞蛾,挡在萨怡臣的前面,谷雨心下大惊,猛拽住他,失声大喊:“萨怡臣,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