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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最后一丝火光

燎原星火,过路草芥 Sakura.Z 5871 2024-11-15 06:40

  凌晨四点三十五分,西部战区的各个部队收到一条紧急电报——立即前往荷兹河畔,与布伦尔军队进行一次大规模会战,代号“烛天行动”,36号连队迅速整备,连夜前往荷兹河战区集合地。

  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所有西部战区的部队集结完毕,皮尔斯上校昂首挺胸地站在众人面前,德萨克含着烟斗,环视着眼前的士兵。他的容貌苍老了许多,脸上慢慢失去了往日的刻薄与傲慢。上校缓缓举起话筒,做出战前动员:

  “士兵们,同志们,从今日起,我们即将与布伦尔的豺狼虎豹们打响一场大战,我们会在这次战役中付出极大代价,势必会出现大量人员伤亡,但我们一定会取得战争的胜利!因为我们拥有神圣的铁弩党,拥有勒尔先生的伟大领导,拥有辽阔的国土与先进的武器!那些妄想阻碍坦帕奇复兴的渣滓势必会在钢铁洪流的冲刷下,灰飞烟灭!光荣的坦帕奇战士们,用你们的鲜血,浇筑祖国的荣光,将布伦尔人从这片大陆上驱逐!”

  这看似“激动人心”的演说在人群中并未激起多大反响,参与这次会战的士兵大多都是入伍多年的老兵,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两个大国间的争斗,绝不仅是打完一场大规模战役就能轻松分出胜负的,这场战役打赢了,往后不知还有多少次淌血搏命的厮杀,已经有无数的人失去了他们亲人,恋人,挚友,和那本应充满希望,平凡而不平庸的人生。参与这场战争的人,不管来自坦帕奇亦或是布伦尔,早已身心俱疲,他们累了,真的累了,每个人都盼望战争尽早结束,可现实总是给予残酷的回击,所谓的“捷报”依旧回荡在城镇上空,无数具冰冷的尸体却深埋于地下。克劳斯望向“高高在上”的两位长官,眼中充满怨恨。

  “到底还要死多少人,才能让你们这帮疯子停手。”

  无声的抗议持续了许久,皮尔斯低头戴上军帽,将一叠战前情报丢给身旁的德萨克,阔步走进了营房。德萨克将情报发放给克劳斯等士官后,便下令解散了队伍。

  傍晚,前线的士兵们修筑好防御工事,返回营地稍作休息。克劳斯与哈森并排坐在临时食堂的长椅上闲聊:

  “挖了一天战壕,感觉整个人都软了。”哈森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尘,抱怨道:“这该死的战争,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克劳斯长叹一声,说:“这场战争的结束与否,单凭我们绝不能轻易决定。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拼尽全力在这场无休止杀戮中活下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二人对面坐下,他们的对话戛然而止。哈森抬头怒视着眼前这位老态龙钟的军人,那位“不可一世”的德萨克。克劳斯问道:

  “中校先生,是有新任务了吗?”

  德萨克将烟斗缓缓放入嘴中,深吸一口气,却又痛苦地将刚吸入的烟雾咳出。他尴尬地笑了笑,说:“不是的,今天过来,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

  哈森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道:“我们和你有什么好聊的。”

  德萨克认出了克劳斯身旁的青年。

  “小伙子,我记得你,你就是两年前那位被我打过的少年吧,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哈森觉得眼前这位老兵在对他挑衅,他摩拳擦掌,恶狠狠地说:

  “老头,你是想和我再打一架吗?来!我乐意奉陪!”说完便要扑向德萨克,被克劳斯用力拉住。

  “对不起,小伙子。我诚挚地为两年前我的混蛋行径向你道歉。”

  哈森听罢,愣在原地。

  “我是真心诚意想找人聊聊,这两年间,我失去太多了,我的妻儿在空袭中丧生,手下的心腹一个接一个在战争中死去,诶,只剩下我这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孑然一身。”说完,德萨克的眼眶滚出颗颗热泪。

  “即使是这样,我也很难原谅你当年的所作所为。”

  “孩子,我不值得你原谅,但能否请你们帮我一个忙,我在上个月被检查出肺癌晚期,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我在接下来的战役中受伤,请你们给我一个痛快,让我尽早与妻儿见面。”

  克劳斯笑了笑,说:“中尉先生,请您不要再开玩笑了,我们既是您的下属,又同身为战友,怎么会谋害自己的长官呢?”

  “我没有在开玩笑,好,既然你们是我的下属,那就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在合适的时候把我击毙,明白了吗?!”说完,德萨克离开了餐桌。他离去的背影饱含苦涩,时间好似一个强盗,夺走了老兵生命中的点点滴滴。

  次日中午,营地中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士兵们纷纷赶往荷兹河畔,进行这次规模空前的决战。36号连队负责在上游炮击对岸的兵营并阻击渡河的敌人。克劳斯命令战士们迅速架设好迫击炮,数十发炮弹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河对岸的营帐与混凝土建筑中。弹指一挥间,收到炮击的建筑响起巨大的爆炸声,滚滚浓烟飘向对岸的阵地,破烂的帐篷中跌跌撞撞地冲出几十个人,他们身上燃起熊熊烈火,如一只只从深渊中爬出的亡灵,拖着残缺的身体向河里发疯似地跑去,一名布伦尔士兵的腿被河岸的岩石卡住,为了尽快扑灭身上的烈火,他忍着剧痛,拼命地将这条被炮弹炸断一半的小腿扯断,鲜血从断肢处喷出,士兵咬着牙跳向河畔,翠绿的河水已显现在眼前,距离救命的水仅有一步之遥,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一个趔趄摔进了河中,士兵在水中缓缓下沉,血液已将周围的河水染红,窒息的痛苦充斥全身,他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自己的下巴……

  大多数人在岸边被活活烧死,跳进水中的几名士兵从艰难探出头,等待他们的,不是一线生机,而是无数枚散发出寒光的子弹。克劳斯看着从水底缓慢飘起的尸体和殷红的荷兹河,心中五味杂陈。

  第一天的任务圆满完成,只有少数敌人突破警戒线,已被全部剿灭,坦帕奇军队摧毁敌方设施的数量可观。原本紧张的军心便松懈下来,清晨,河面上起了一层浓雾,因视野模糊,设在河畔的哨塔全部失效,派出的侦察兵也有去无回,克劳斯将侦察兵失踪一事汇报给上级,长官们却对此不以为意,声称侦察兵只是成功潜入了敌军后方,不出三天便会带回可靠情报。对于上级的不作为,克劳斯很是无奈,他回到阵地,特意叮嘱士兵们时刻保持警惕,决不能出现一丝松懈。

  哈森举着步枪,用瞄准镜观察着若隐若现的雾影,远处的水面上飘过几片浮萍,起初他并未理会。那浮萍朝岸边越漂越近,水面上慢慢露出几顶钢盔,哈森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便朝着水中射击。枪声引起了士兵们的注意,端起武器纷纷前往声响源头,哈森看见水中的每个人身上绑满了防水炸药,攥着手雷朝战壕跑来,哈森朝着身后的战友大喊快逃,可为时已晚,剧烈的爆炸瞬间将河畔的阵地炸得尘土飞扬,疮痍弥目,哈森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出十米开外,重重落在战壕中的沙袋上,陷入昏迷。

  迷雾中出现数十艘登陆舰,朝着坦帕奇阵地快速袭来,布伦尔开始了战略反攻。哈森躺在沙袋上,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克劳斯不断拍打着他的脸颊,嘴里重复说着:

  “哈森,听得到吗?醒醒,哈森……”

  哈森揉了揉眼,缓缓爬起,问道:“现在战况怎么样,布伦尔军队是不是打到岸上了?”

  克劳斯点点头,说:“他们用自杀式攻击摧毁了第一道防线,现在正向我们的营地推进,快走,不能在这继续耽搁了。”

  克劳斯领着哈森与战士们到达提前设立的伏击点,一队敌人跑过,他立即下令射击,几十名布伦尔士兵应声倒下,克劳斯指挥着士兵们将沙袋摆放在伏击点前的突破上,并架设好了轻机枪,岸边的登陆舰冲出大批敌军,三挺轻机枪射出片片弹幕,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抢滩登陆的敌人打得节节败退,忽然,空中传来刺耳的轰鸣,几架布伦尔轰炸机盘旋在阵地上空,轰炸机好似恶魔麦尔,投下无数枚炸弹,克劳斯大喊卧倒,几名反应不及时的士兵顷刻间化为灰烬。炮兵连的士兵架起防空火箭筒,朝着空中的恶魔齐刷刷地开火,一架轰炸机被成功击落,剩下的几架冒着黑烟撤出了战场。

  登岸的敌人数量慢慢减少,登陆舰队收起艞板,撤回对岸,阵地保卫战已坦帕奇的胜利结束,但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大量士兵在此战中丧生,三分之二的设施被摧毁,而布伦尔的剩余兵力,依旧不详。

  会战开始的一周后,面对布伦尔的轮番进攻,坦帕奇军队渐渐招架不住,胜利的天平慢慢地改变了倾向。指挥部收到一份加急电报,皮尔斯上校颤抖着攥着电报印纸,愁眉不展。

  电报的内容大致如下:东部战区的战斗接连失利,敌方装甲师正火速前往荷兹河战区,意图形成南北包夹之势,为避免产生更多不必要的伤亡,请正在荷兹河前线作战的部队在四十八小时内全部撤退。”

  “那么多人,两天内怎么可能全部撤走。”

  皮尔斯握紧拳头,重重砸在桌上,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所有的士兵集合在大本营中,皮尔斯连举起话筒的勇气也失去了,他有气无力的说:“同志们,此次行动失败了,对此我深表遗憾。上级发出命令,要求所有部队在两天内撤离战场,但对岸的敌人很难不会发现我们的动向,势必会派出大量兵力追击,所以……我需要两百人组成一支阻击部队,来掩护大部队撤退。”

  两百人面对上万人,这必将是一次有去无回的任务。

  士兵们听后,默默低下了头,许久,人群中缓缓举起一只手,克劳斯望向举手的人,惊讶地瞪大双眼,是德萨克,周围的人群开出一条道,德萨克昂首挺胸地走到人们跟前,眼里充满光,他朝着士兵们大喊:

  “你们是想做一辈子的懦夫,还是一分钟的英雄?!每天张口一个复国闭口一个复国,你们真正做到了吗?!不做好牺牲的觉悟,你们怎么配成为一名军人!回答我!”

  德萨克慷慨激昂的言论打动了在场的许多士兵,人们纷纷举起手,走到队伍前面。队伍即将集结完成,还差最后一人。正当士兵们还在讨论是否加入这只有去无回的“敢死队”时,克劳斯默默举起手,朝着队前走去。

  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角,克劳斯回头望去,是哈森,哈森不解地问道:

  “你为什么要无缘无故跑去送死?”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那为什么偏偏是你?”

  “为了保护生命中重要的人,为了让生者给我们牺牲赋予意义。”

  热泪挤满了哈森的眼眶,克劳斯走上前,摸了摸他的头。

  “记得代我向绫问声好。”

  克劳斯毅然决然地走进“敢死队”,他离去的背影,定格在哈森眼中。

  运兵车一辆接一辆离开战场,原本枪炮齐鸣的阵地上此刻一片死寂。克劳斯与德萨克坐在战壕中,嘴中的香烟慢慢变短,河中传来引擎轰鸣声,克劳斯捡起地上一块残破的后视镜,将它举过头顶,轻声说:

  “中校,敌方舰艇已经登陆,九点钟方向50米处大约有二十个人。”

  “做得好,中尉。”德萨克心中默数三下,按下手中的引爆器。不远处传来了爆炸的巨响与敌人的惨叫,然而几捆炸药绝不可能阻挡敌人进攻的步伐,数千名敌人已经登陆,步步逼近战壕,德萨克大喊:

  “都给我瞄准了打!打死一个不亏!打死两个赚了!”

  两百名士兵怒吼着向敌人开火,河滩上的布伦尔士兵接连倒地。可两百名战士终究寡不敌众,步枪与机枪很快被打空,士兵们掏出腰间的手枪,做着最后的负隅顽抗。

  无数颗炮弹朝阵地飞来,爆炸产生的破片破片击穿了德萨克的胸膛。他按住伤口,举起手枪向战壕外胡乱射击,一枚手榴弹滚入战壕,落在克劳斯脚边,可克劳斯没注意脚下的危险,仍然蹲在原地,德萨克急忙捡起手榴弹,将它举起,想要丢回敌军方阵,不料手榴弹在半空爆炸,将他的身体炸成两截,克劳斯跑到德萨克身旁,将只剩下半截身体的德萨克扶起,他吐出一口鲜血,颤抖着说:

  “克劳斯……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克劳斯缓缓举起手枪,两只颤抖的手迟迟无法将机械瞄具瞄准面前奄奄一息的老人。

  “还愣着干什么……快……开枪。”

  他将头扭向一旁,要紧牙关,含泪扣下了扳机。

  越来越多的敌人逼近阵地,身旁的战友纷纷倒下。克劳斯环顾四周,满目疮痍,战壕中横七竖八地躺着散发着余温的尸体,除了敌军的咒骂与乌鸦的悲鸣,什么也听不见。

  克劳斯从口袋中摸出一张血迹斑斑的纸,这是到达荷兹河前因时间紧迫没能及时送给母亲的信,他将信囫囵吞下,他望向被硝烟与乌云遮蔽的天空,流下两行红泪。

  “妈妈,对不起。”

  一名年轻的军人从战壕中冲出,抄着两把手枪疯狂地向布伦尔大军开火,他一览无余地暴露在掩体外,显然是做足了赴死的准备。他的右手被机枪打断,飞出十米开外,可这名士兵依然坚挺,他不断扣动扳机,直至所有子弹倾泻一空,狙击手的子弹不偏不倚地射进士兵的心脏,他才停止了最后的抵抗。

  克劳斯跪倒在地,一束阳光穿过层层黑云,将他的全身包裹。光束下出现了几道人影。克劳斯擦去眼中的泪水,老兵威廉,德萨克中校,伯克利中尉,哈森下士,与昔日并肩战斗的战友们,缓缓朝他走来,一个慈祥温柔的声音萦绕耳畔,他抬起头,母亲竟出现在眼前。她轻轻拭去克劳斯满脸的尘土,牵着他的手,飞向另一个世界。

  荷兹河会战失败的六年后,两国又进行了几次大规模的战争,人力物力已被无休止的争斗消耗殆尽,经过几次秘密会晤,勒尔总统与布伦尔首相麦卡签订了停战协议。这场持续二十余年的浩劫终于宣告结束,这场战争既没有解决两国当下的利益纠纷,也没有对两国日后的发展做出任何正面效果,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付出的代价却极为惨重,数百万人死于战争,千万平民流离失所,两国经济发展与布茨维尔斯坦大陆的其他大国相比足足落后了二十年,埋下罪恶的种子,终将结成腐烂的果实。

  又是一年春天,坐落于荷兹河畔的烈士陵园中挤满了前来祭奠的人,哈森牵着绫的手,缓缓走到一座摆满鲜花的墓碑前,他接过妻子手中的篮子,将满满一篮挂着露水的山楂放在石阶上,注视着着墓碑中央的黑白照片,轻声说道:

  “好兄弟,我来看你了。”

  哈森在碑前盘坐许久,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绫跪在丈夫身旁,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地唱着《梦见家和母亲》。

  天空出现片片火烧云,好似离去的魂灵对世间的最后留念,正当二人准备离开墓园,一个抱着玩具熊的女孩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她用乞求的语气,说:

  “哈森叔叔,能陪我去看一会爸爸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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