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城,萩原旅团司令部。
旅团长萩原晃少将亲自主持召开了军事会议——此刻,他的参谋长河边大佐并不在身边,而是赶往了南同蒲路上的韩信岭。
这也是自从华北方面军的补充步兵大队到位后、重新调整过“三点一线”防区的萩原旅团,第一次召开全体军事会议。出席会议的以大冢联队军官为主:联队长大冢康介大佐,副联队长麻生中佐,三个步兵大队的大队长野村少佐、相川少佐、奈良少佐。另有目前由旅团部直辖的三支部队:师团辎重兵联队一部、师团骑兵联队一部以及文城独立守备大队的指挥官。文城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大佐,受邀列席。
会议重点是通报来自山西各前线的最新战况,据太原的第一军司令部统计:
——晋西南方向,濑名师团加藤旅团,强力攻克太隰公路重镇隰县,击溃阎锡山晋军名将陈长捷所部六十一军;
——晋东南方向,下元师团苫米地旅团,沿屯(留)临(汾)公路顺利占领中国军第二战区长官司令部临汾,抵达同蒲路;
——晋中南方向,濑名师团萩原旅团西条联队主力,沿同蒲路前出,已经进占韩信岭;
——晋南方向,土肥原师团的两个支队,正在斜插迫近南同蒲路;
——晋西、晋西北方向,山冈师团分兵扫荡黄河沿岸的离石、中阳、保德、河曲,以及五寨、宁武一线,攻击绥(远)军三十五军、晋军骑兵军以及八路军贺师。
可以说,进入二月底,山西战场上的第一军,可谓捷报频传。这让与会者群情振奋。
而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之所以缺席今天会议,就是因为此前他已经赶赴韩信岭前线,亲自指挥西条联队的主力(联队部以及两个步兵大队),击溃了中国军第二战区卫立煌守军,占领韩信岭;接下来,准备接应正沿着同蒲路挥师北上的友军:下元师团苫米地旅团——据悉,苫米地旅团一部占领洪洞后,已经分兵北上占领赵城,并拟继续向霍县挺进。
“诸位,苫米地旅团一旦占据霍县,而我旅团西条联队又提前进占了韩信岭,这意味着什么呢?”兴致高昂的萩原旅团长走到墙上悬挂的军事地图前,一拳砸在了地图上韩信岭与霍县的中间位置:“这意味着,第一军的两大师团经过纵横对进、在同蒲路上实现完胜会师!”
“天皇万岁!”
大冢康介联队长腾地一下从会议桌前站起来,亢奋地喊起了呼号,顿时,刚才还很安静的旅团司令部作战室内,一片喧嚣。
今天换穿了大佐军服出席会议的文城特务机关长,没有像作战师团的军官们那样情绪外露,脸上荡漾着笑意的他,甚至一直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第一军在山西的作战计划进展如此顺利,确实值得庆贺,但对于小岛正雄而言,却是另有一个特殊而棘手的“风计划”在等待着他继续实施。
萩原少将等大家宣泄够了,才慢慢踱回自己的椅子前重新落座。一天前,参谋长河边大佐曾经建议由旅团长本人亲自前往韩信岭主持这次会师,但很快被他否决了——苫米地四楼那个家伙,从外省轻骑短弓进入山西,一路迅猛地占领了临汾,此时应当志得意满;一向骄纵的苫米地旅团长,根本不可能亲自从临汾北上再进到霍县的,充其量派一个大队长执行罢了。自己当然也就没必要去讨那个无趣。
至于此前本部沿同蒲路进攻韩信岭之战,萩原晃也是原计划仅仅派出驻守灵石的西条联队之高木大队的;但是后来情报部门传来了新消息,称中国军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卫立煌亲临了韩信岭指挥作战,在当地聚集了三个军番号的中-央军,大有将皇军前锋拒止在韩信岭以北的架势。基于此,太原的第一军司令部紧急给濑名师团长下令,要其派遣有力一部实施攻夺韩信岭作战。于是,濑名中将乃下令正在汾河西岸的孝义县担任师团预备队的萩原旅团西条联队主力,再派出一个步兵大队,由联队长西条重平亲自率领,赶赴灵石县,与在灵石的该联队高木大队会合,然后协同攻击韩信岭。
与此同时,考虑到韩信岭作战的升级,萩原晃旅团长也派出了自己的参谋长河边大佐,亲自坐镇西条联队,指挥总攻。最终,他们一举击垮卫立煌部,占据了韩信岭,眼下正在那里待命。
“将军,与苫米地旅团会师后,西条联队接下来将怎样部署?”
小岛正雄突然的一句提问,将萩原旅团长的思绪打断了。
“这个嘛,目前还没有计划,或许暂时先驻防韩信岭与灵石两地吧——不过,会师结束后,河边参谋长肯定会很快返回文城的。”
大冢联队长紧跟着问道:“那么,下一步针对中-央军391团的进剿,只能依靠我联队自身的兵力了?”
听到这个,萩原少将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减了大半——自从完成对关门山西麓八路军根据地的扫荡后,消灭391团、彻底清除“三点一线”附近的安全隐患便提上了日程。可正如大冢康介刚刚表达的疑虑,目前整个旅团的机动兵力只剩下驻扎在文城东郊兵营的奈良步兵大队了。而作为警戒小榆树山的重要力量之一,奈良大队不可能全部用于进山扫荡中-央军。可是,面对沟深林密的大榆树山,即便出动一个完整的步兵大队,恐怕也未必能完成任务。
这真是令人头疼的麻烦!
拿下临汾,促成太原至临汾之间的同蒲路通车,这肯定是好事:马上,从太原发送的军火辎重,就可以搭乘着小火车源源不断地南下直抵临汾了。只是,无形之中,山西的防线也将被人为地拉长。这会进一步消耗皇军在山西的军力。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临汾沦陷的消息,逗留在霍县的军统女少校第一时间就从广播电台里收听到了。并且在他们还没有离开霍县之际,一大股日军就从南面赶来,兵不血刃地占领了霍县。经过上前打探,这一大股日军隶属第一军的下元师团;他们的主力,刚刚占领临汾、洪洞和赵城。
想到身后就是已经被日军濑名师团占领的韩信岭,王穗花绝望地叹了口气。
但她没有泄气,并且决定立即出发,沿着同蒲路继续追踪诡秘的军列——前方已经是另外一支日军师团的占领区,诡秘的军列如果在同蒲铁路线上,应该也不会太远了!
他们驱车前行,一直摸索到了被日军占领的临汾城。
没费周折就进了城的军统三人组,找到了一家正常营业的旅馆下榻。旅馆位于临汾的大中楼附近,王穗花打算和两个属下在此多盘桓几天,重点侦察临汾火车站的动静。
他们开来的雪佛兰,就停在了下榻旅馆的楼下,车头上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五色旗,以及一面小太阳旗,看上去十分醒目。他们希望这两面小旗能够在临汾继续成为护身符。
一路过来,从赵城到洪洞,铁道线上完全不见诡秘军列的影子,王穗花问李彦:你怎么看?
李彦手里抓着一个刚刚从旅馆后厨弄来的芝麻火烧,吧嗒吧嗒地吃着。军统女少校则不无鄙夷地看着一脸吃相的男下属。
“什么怎么看?”李彦继续吃着,还不停地用舌头舔沾在嘴边的芝麻。
王穗花又瞄了一眼方墨书——后者手拿着一张丢在旅馆前台的不知是哪天出版的报纸,正在如饥似渴地读。
“你能不能别吃那个破玩意儿了,看上去好恶心,”欣赏了方墨书的儒雅,军统女少校越发瞅着李彦不顺眼:“中午不是吃过饭了?你是饿死鬼托生的?”
李彦不肯住嘴,抓紧啃手里的火烧,一边就唔唔地分辨:“我这几天露宿野地,身体早就被冻得空空如也了,不赶紧补充些热量怎么得了!敢情你们两个睡在一起的,车里好不暖和!”
王穗花敏感地听出了李彦的语带机关,脸色顿时一沉:妈的,那也能叫做“睡在一起”吗!不过是她睡汽车前座、方墨书睡后座罢了!这个混账话里有话、时刻不忘了讨她的便宜!
既然又在女上司那里讨得了便宜,李彦也就见好就收,他三口两口吞掉了最后的芝麻火烧,抹抹嘴、拍拍手,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然后正色道:
“我找到了苫米地旅团部的地址,就在临汾火车站里头,但是整个火车站一带已经全部戒严了,几百米开外就布置了岗哨,不放任何外人进去。”
军统女少校颇感意外:“你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李彦耸耸肩,故意沉默地不回答,似乎在无声地表达: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饭桶。
其实,曾经在同蒲铁路筑路局谋事经年,李彦对铁路沿线的城镇相当熟悉,这其中也就包括临汾。作为晋南军事重镇,临汾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县城西邻汾河,东西南三面则面对晋南的平原大地,可谓易守难攻。
然而,军统特工们进城后获得的消息却是,早在下元师团的前锋尚在屯(留)临(汾)公路上,驻守同蒲路沿线的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前敌总指挥卫立煌,就已经离开临汾南撤,此时估计早过了侯马、奔赴了运城。
下元师团苫米地旅团的部队,与象征性留守临汾的少量中国军只打了一仗,就夺占了第二战区的指挥中枢!怪不得此地的日军并不紧张,甚至随随便便就允许持着伪身份的王穗花一行驱车进入了临汾防区。
于是,他们下榻之后,李彦悄悄溜出了旅馆,将县城里的情况搞清了一个大概。苫米地旅团司令部选址火车站,也被他第一时间摸到了。
此刻,看着李彦牛皮哄哄的样子,王穗花没有计较:这家伙总有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这次情报二组在山西站站长的压力下,追踪“风计划”的行动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放弃了原本怀疑的文城至丰店一线,集中力量在南同蒲路上追踪濑名师团的脚步,其实也是重点追踪诡秘的日军军列。
王穗花咬定这个有日军参谋本部高级军官介入的“风计划”,是与陆军要使用化学武器在华北作战有关。然而这一路追来,南同蒲路沿线很少遇到中国军队强有力的抵抗,日军使用化学武器助阵之说,根本就无从谈起。
“奇怪,这个苫米地旅团是从邯长公路、屯临公路上打过来的,全程没有铁路装备,可是到了临汾,却马上把火车站戒严起来了——火车站里有什么?”蓦地,军统女少校又来了灵感。
李彦方墨书面面相觑,完全回答不上来。
王穗花则暗暗下了决心,今晚要摸到火车站里去探探——距离军统山西站规定的破获“风计划”时间大限又近了几步,情报二组的组长如今退无可退。
在青浦班受训的王穗花,不仅有近身格斗的专长,腾跃攀爬也是她的强项。她竟然准备在半夜翻进临汾火车站去碰碰运气。当然,这需要先搞到一套日军军服,最好还是官佐的。
吃罢晚饭,直到李彦跟着她走出旅馆,王穗花才将实情说了出来。军统男中尉顿时吓了一跳:他亲眼见到火车站警戒森严的情景,坚决不同意王穗花做这种无谓的甚至愚蠢的冒险——当然,他也明白,组长显然是被逼急了。
王穗花哪里肯听李彦的劝阻,她出手如风,在夜色中的一个角落里制住了自己的部下,逼着他和自己一起去寻找袭击目标。李彦心底里不由得叫起苦来,祈祷着今晚临汾城里的日军官兵都不要落单行走。
然而没过多久,他们在一条小巷的巷口,就发现了一辆日军用的三轮摩托车停在巷子深处,摩托车并没有熄火,突突突地鸣响着停在显然是一户人家的门口,车斗里依稀坐着一个穿着军大衣的日本兵。王穗花用手臂一捅李彦,示意过去看看。
不料,两个人刚刚走进巷子的一半,蓦地发现靠着小巷的路边蹲着一个男人,在哆嗦着哭泣。他们二人还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前方突然传来那个坐在车斗里的日本兵的一句喊话。
王穗花精通日语,听懂了那个日本兵是在警告他们:不要走过来!
“你蹲在这哭什么?那边的日本兵是咋回事?”
李彦小声地问那个哭泣的男人,男人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夜色里看不清眉眼,他抽泣着仰视着这两个男女不速之客,犹豫了片刻才带着哭腔说道:你们不要过去,女的就更别过去了,日本兵全是畜生!
两个军统特工对视一眼,一时都愣住了。
原来,巷子深处那三轮摩托车停着的门口,便是这个男人的家。刚才,他带着妻子从自己的岳父岳母家回来,在自家的巷子口迎面遇到了这辆坐着三个日本兵的摩托车。男人妻子姣好的面容,被摩托车的车灯照了个清楚,这就给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当夫妻二人闪进小巷、走到自己的家门前开锁的时候,摩托车就轰鸣着追到了眼前,还没容两人反应过来,车上下来两个日本兵,叽里咕噜地说着笑着、将男人的妻子推搡进了家门。中年男人刚要上前阻拦,第三个日本兵却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将男人逼得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巷子的中间地带,那日本兵才返回摩托车的车斗里坐着,俨然在为屋里的两个同伴放哨。
听这个男人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讲述完,王穗花和李彦都感到了愤怒。
回荡着摩托车马达声的小巷里,他们几个甚至仍能隐隐听见从那男人家中传出的女人的惊呼和哭喊。李彦再也无法容忍,呼地一下,从棉袍下面拔出了自己的毛瑟C96手枪。
“你干什么?别乱来!”
军统女少校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下属拿枪的右手手腕,同时紧张地注视着对面摩托车上的那个日本兵。
李彦试图挣脱女上司的束缚,但没有成功,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你也是女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小日本儿祸害咱们的女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