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红楼的名头,八路军敌工队长还是有所耳闻的,毕竟那是文城为数不多的几家妓院之一。此前他也曾听说过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孟龙生有喜欢逛青楼妓院的爱好。但是此刻面前这位汉奸侦缉队长突然提出、要请自己去倚红楼喝所谓的花酒,还是一下子令肖俊平陷入了尴尬。
孟龙生也觉察到了肖掌柜的响应并不热烈,只不过,他认为那是这个白面先生还在装腔作势罢了——在漂亮火辣的窑姐儿面前,又会有几个男人不动心呢!
“哥哥,喝花酒的事暂且不提,现在是在我的地盘,我必须先让队长哥哥喝尽兴了!”
肖俊平不想让对方将话头扯得过远,于是端起斟满了上等汾酒的酒盅,拱手相敬。
孟龙生是在今天中午时分,被倚红楼的玉莲及其姐妹撒娇耍泼堵在天元街街头的,所以当场也就答应了今晚去捧她们的场。在其心目中,小妖精一般的玉莲,还是甚合口味心意,但倚红楼老鸨漫天开出的赎身价格令其望而却步;偏偏近来文城城内又频发反日大案,他这个侦缉队长忙得寝食不安,所以嫖妓的兴头就被压抑和限制了许多。而今天玉莲她们的打上门来,无形之中又触动了好色的孟龙生的神经,是以心痒痒地期待着今晚的花酒。
当然,此刻他向绸缎庄肖掌柜提出的一起去怡红楼快活,不过是惠而不费、借花献佛罢了——他必然知道只要肖掌柜与他共赴倚红楼,不仅不会让他付那份嫖资,搞不好今晚的花酒就由肖大掌柜的全请了!
心花怒放的侦缉队长,情绪高昂得很,坐在八仙桌前酒到杯干,大吃大嚼。反观八路军的敌工队长,当然不肯随着对方去喝什么劳什子的花酒;所以便绞尽脑汁,准备在绸缎庄内将想要得到的答案尽快套问出来。
“哥哥,小弟今有一事要打听——这个事以前我曾经问过队长哥哥的手下——就是我的一家族内的亲戚,原来在文城铁道线西边的杨村居住,后来你也知道、杨村被皇军部队给占做兵营了;我那家亲戚就想到远离铁道线的青龙河沿岸重新买片房子和地。可是后来我听他说,青龙河下游如今也不太平,不仅隔三岔五就打上一仗,还有皇军的便衣队总在那一带出没抓人。他挺害怕的,就进城找我出主意。不过我一个城里人,又哪里知道什么乡下青龙河、白龙河的状况!”
这一番话果然引起了孟龙生的注意,他歪着大脑袋朝肖俊平瞪起了眼珠:“你说什么?皇军的便衣队?皇军的便衣队跑到青龙河去做什么!不是见了鬼了嘛!”
见汉奸侦缉队长入了巷,肖俊平急忙托住话茬:“是咧,我也这么和我的亲戚说的,日本人的便衣队不可能跑到荒村野地去——队长哥哥,莫不是你的手下往那一带去过?”
“扯他妈的蛋!”孟龙生的眼珠瞪得更大了:“就我手底下这几十号人,忙活文城都忙活不过来,还会有闲心跑到青龙河那边去?你那个什么狗屁亲戚,一定是在铁道线旁边住的年头儿长了,满嘴跑火车!”
“也不是他亲眼所见,他是听青龙河下游村庄的老百姓说的;说的活灵活现,绝对是日本人的便衣队,讲东洋话、手里拿的还是王八盒子枪!”
孟龙生顿时怔住了,嘴里满满的酱牛肉都忘了咀嚼,眼珠子也不再死命地瞪人,而是若有所思地滴溜溜一通乱转。
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满口的酒食吞咽下去,这个自恃备受文城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大佐重用的侦缉队长,颇为不解地问道:“听你说得倒是挺像那么一回事——你那个亲戚从哪个村子听来的?”
徐旅支队的敌工队长瞬间警惕起来,他此刻绝对不能将吴支队长委托陈栓柱捎来的情报内容和盘托出,那样就显得太可疑了,于是也学着对方转了转眼珠,含含糊糊地回答:“好像……好像是梨花浦那一片吧?反正我也没细问他,但是据说当地好多村民都这么说。”
“那你向我打听这个,有啥用处?”侦缉队长翻了翻白眼,继续贪婪地开始吃喝。
肖俊平越发谨慎了,字斟句酌地说道:“我那个亲戚,就是想找个稳妥的地方重新安个家——你看哈,他原来住铁道线边上的杨村、结果让皇军部队占了,现在要是买个新房子、没过两天再被皇军占了,可怎么办是好?!所以才进城来托我打听稳妥的。”
孟龙生缓缓地摇着头:“我还真不晓得你说的这些事儿。”
“队长哥哥,那你帮着我那亲戚揣摩揣摩——皇军派出便衣队到青龙河下游,是真的想把那儿也占了吗?要是真的,他就只好再往远走、去找房子找地了。”
“小岛长的情报班手下,倒是有一支便衣队——早先训练我们侦缉队这帮弟兄的,就是便衣队里派出的日本教官——可是据我所知,特务机关的这支便衣队也都是在城里活动的,主要是抓城里的反日分子、蓝衣社什么的,没听说他们派人跑到青龙河那边去啊……”
听到对方嘴里说出“日本教官”四个字,肖俊平心头一动,顿时记忆起来:有个名叫黑木的日本教官,是从前孟大脑袋经常挂在嘴边的,吹嘘他和黑木教官关系如何瓷实,没事就一起出去喝酒吃饭云云。那个黑木,肖俊平曾经转弯抹角地向孟龙生打听过,正是日本文城特务机关情报班直辖的便衣队成员——当初,所谓的侦缉队刚刚组建,队员都是和孟龙生一样的地痞无赖,日本人下了很大功夫,才将他们训练出了一定模样。
“你一提日本教官,我倒想起来了,最近怎么没听你说和黑木教官一起出去吃日本饭?”徐旅支队敌工队长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你可别跟我提他!”不料,替日本人办事的侦缉队长一下子恼了火:“黑木那个小鬼子,后来专吃他娘的日本酒饭——就是市公署大道上新开的那家关西料理!死贵死贵的不说,清酒还贼他娘的难喝!老子如今在文城吃喝哪家都不用给钱,可关西料理是日本人开的,老子只能忍着肉痛掏钞票!”
肖俊平忍不住呵呵笑出了声,同时,一条计策也已在心底形成,于是急忙向孟龙生说道:
“队长哥哥,你看这样行不行——这回我出钞票,你请黑木教官再去吃一回关西料理,顺便在酒桌上向他打听打听、他们便衣队有没有派人到青龙河那边去活动?你不妨就直说有亲戚想在那一带置房子置地,所以特别担心那里再被皇军占了做兵营。”
孟龙生迟疑了一下,没有作声。须知眼下的侦缉队已然独立成型,黑木作为当初派到侦缉队的教官也早已完成使命、调回了文城特务机关便衣队。而他孟大队长,如今也不再是当初被日本教官的皮鞭抽得嗷嗷乱叫的小角色了。
“队长哥哥,你放心,”见对方犹豫不决,肖俊平使出了他的不二法门:“小弟我绝对不会让哥哥白白遭罪、去喝那难喝的日本清酒,除了饭钱我出,另外再给哥哥一个大洋红封。”
这果然瞬间就打动了汉奸侦缉队长,他咧开大嘴难看地一笑,却又假惺惺地跟了一句:“这成什么话,帮你这点小忙,还要收你的大洋红封。”
说到最后四个字之时,孟龙生嘴角已隐隐流出了涎水。
徐旅支队的敌工队长在心底轻蔑地一笑,自知这条计策已然成功。
只是,那个黑木,会掌握神秘的日军便衣队的内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