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妮儿一只手伸向夏百合,使出了浑身的力量,想把坐在地上的主妇扶起来,但夏百合已经没有了力气来应和女仆,冷汗从额头直流,她虚弱地对孙妮儿说:“不行,让我坐一会,我实在是站不住了。”
周围的人群从她们身边乱纷纷地挤轧而过,都在争前恐后地想尽快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夏百合四岁的小儿在惊吓奔波里一直哭泣着,这时他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小小的身躯在孙妮儿怀里一下一下地抽搐。
一时搀扶不起夏百合,孙妮儿喘着粗气,无助地向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求有人能施以援手。家那边的方向,枪炮声越发激烈了,她并不知道,那是日军刚刚绕到了391团的背后实施了夹攻。她翘首努力地向那边看,此时此刻,她是多么希望木头大哥能够像天兵天将一般、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忽然,身后传来了夏百合的一声尖叫,孙妮儿吓得猛地回过头,她恐怖地发现,身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三个日本兵,其中一个正哈下腰去,抓着瘫坐在地上的女主人夏百合的双臂,将她硬生生地拎了起来。
孙妮儿惊得险些将单手托抱着的小儿丢到地上!
“干什么,你们放开她!”
尽管惊恐交加,孙妮儿还是下意识地扑上去,一只手去撕扯那个日本兵的胳膊,想将夏百合从后者手里解救出来。
不料,另外两个日本兵当中的一个,竟突然从孙妮儿的怀里,一把掳走了夏百合的小儿,他将孩子高高地托举到空中,嬉皮笑脸地逗弄着。还没容孙妮儿做出反应,第三个日本兵就从侧面猛地单臂锁住了她的脖颈,令她动弹不得。
主仆二人一起开始尖叫挣扎。
“还我孩子,还我孩子!”被日本兵牢牢捉住的夏百合声嘶力竭地喊着,刚才还精疲力竭的她,不知从哪里迸发出一股力量,拼命地向那个举着她的幼子的日本兵扑去。
那个日本兵则继续托举着哭叫不停的孩子,不慌不忙地背对着城墙的方向一步一步地后退,还嬉笑着朝夏百合叽哩哇啦地说着什么。从身后单臂锁着孙妮儿脖颈的日本兵,一边推搡着孙妮儿向前走,一边又有力地控制着她,不让她靠近夏百合。
孙妮儿无助地哭叫起来。
蓦地,挣扎中的孙妮儿,清晰听到脑后传出一声沉闷的击打声,紧接着,她感到日本兵原本紧紧锁着她喉咙的胳膊,瞬间松弛了,而她自己的后颈则流进了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不知所措的孙妮儿极力回头去看,发现那个日本兵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光泽,猩红的血从戴着棉军帽的头顶向下倾泻着,自己后颈流进的热乎乎的东西,正是这个日本兵的血!
孙妮儿再度尖叫起来,几乎与此同时,一个一身短打扮的中年男人,揪着那已经垂死了的日本兵的大衣领子,将其重重摔到一边。孙妮儿看到,那中年男人的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柄铁锤。
“快跑!”中年男人几乎是面对面地朝目瞪口呆的孙妮儿低吼了一声。这是一个逃难的铁匠,看见身边的兽兵如此肆无忌惮地欺侮自己的女同胞,愤怒地用打铁的家什出手一击。
“巴嘎!”
这急速发生的一幕,都被那个举着夏百合孩子、倒退着走向城墙的日本兵看见了,他又惊又怒地咒骂着,一把将手里的小孩子狠狠地甩了出去,麻利地从肩头摘下了自己的步枪。
夏百合目送着一头栽在地上的自己的小儿,撕心裂肺地呼号起来。那个一直抓着她的日本兵,由于背对着后面遇袭的同伙,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从前面这个同伙惊怒交加的动作里,意识到了危险,他立刻松开了夏百合,一边从肩头抓枪,一边向后急转身。
两枝三八式步枪一先一后地打响了,但那个铁匠已经迅速地跑进了人流,子弹击中了他身边的逃难难民。两个日本兵一枪接一枪地朝人群扣动着扳机,直到枪膛里的子弹完全打净。
转眼,又有七八个无辜的百姓遗尸街头。逃难的人已经跑散了,包括孙妮儿,她是被另一个好心的同胞,近乎拖拽着逃进了大街边的一条小巷。
城墙上的日军,显然也发现有自己的同伴遭到了中国人的袭击,枪声里,十几个士兵端着步枪增援了过来。但等他们赶到时,那个脑袋上挨了重重一锤的家伙,已经躺在硬硬的冻土上,一命呜呼。
怒不可遏的兽兵们,将邪火发泄到了正趴在地上抱着奄奄一息的幼子嚎啕恸哭的夏百合身上,一个日本兵冲到她的身前,抬起厚重的翻毛皮鞋,将已经没有了声息的小孩子,一脚踢出去好远,另一个日本兵则追上去,挺着雪亮的刺刀,扎进了孩子瘦小的躯体。
惊痛交加的夏百合惨叫一声,当即昏死了过去。
兽兵们并不罢手,他们围住横陈在地上的夏百合,七手八脚地扒掉了她的棉袍鞋袜,然后又将昏迷的夏百合贴身的衣服扯得粉碎,在凛冽的寒风里,他们抬起夏百合,簇拥着向城墙走去。
天还没有黑,整个丰店就已经成了日本兵的狩猎场。中-央军的部队从东门退走了,少数未来得及随主力出城的391团的士兵,也只好脱掉军装,换上便服,躲藏进百姓的家中。全城大约有三分之一的百姓逃了出去,其余的则都被围困在城内。失去庇护的县城,正在巨大的魔影中颤栗。
日本兵无所顾忌地砸开一家又一家的宅门,他们见东西就抢,从商铺的商品到民宅的细软;一些懂得文玩收藏的日本兵,专门选择那些富户人家去抢挂在墙上的字画以及博古架上的瓷器玉器。只要遇到反抗,无论老幼,他们当即开枪挥刀而杀之。
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女人,是兽兵们的主要目标。街头巷尾,屋宅院落,随处可闻女人的哭喊。许多激烈抗争的女子被残杀,而那些容貌姣好的年轻女性,则往往在家中遭到侮-辱后,又被日本兵强行带到临时的驻地继续施-暴。
孙妮儿躲进了坐落在小巷中的一家染坊。她是辗转逃避了好几户人家之后,才无奈地躲到这里的。
在南城下,那个拉着她就跑的人,是一个很年青的小伙子,他当时亲眼目睹了那个勇敢的铁匠锤杀了纠缠孙妮儿的日本大兵,这个小伙子及时地将惊吓过度的孙妮儿拖进了旁边的小巷,子弹从他们头顶掠过,他们裹挟在逃难的人群中拼命奔跑着。
直到跑不动了,孙妮儿才一个人倚靠到一处矮矮的院墙外面,蹲下来喘息着。那时候,城中还在激战,但枪炮声已经渐渐朝城东而去。后来,枪炮声就停止了,孙妮儿不敢回到城中心的家中,她就近躲进了一户已经跑没了人的宅院,竖起耳朵聆听着,期盼着是中-央军赶走了小鬼子。
可现实无情地击碎了她的期盼,街巷里响起了日本兵的吆喝声,他们在抓捕青壮劳力,收拾阵亡者的尸体。孙妮儿明白,中-央军战败了!
木头哥是死是活?太太(夏百合)和小宝儿(夏百合的幼子)是死是活?孙妮儿肝肠寸断,欲哭无泪。
但又捱过了一段时间,她就不得不担心自己的死活了——日本兵开始挨家挨户地踹门劫掠,孙妮儿只好不停地东躲西藏。傍晚时分,走投无路的她,躲进了这家染坊。染坊的一个大屋子里,靠墙角堆放了十几个半人高的染缸,几乎每个染缸内都存放着多半缸水质的染料;外面已经传来日本兵追逐奔跑的脚步声了,孙妮儿咬咬牙想跳进有染料的缸里,但她却在最后关头奇迹般地发现,靠里面的一口染缸内竟然只有浅浅的一缸底的染料,她躲了进去。
有日本兵冲进了染坊,他们翻箱倒柜地搜掠着,过了一阵又离去。孙妮儿仍然不敢出来。过了许久,又有喧嚣的声音由远及近,几个日本兵进来了,屋内回荡着他们的狂笑声,还有一个中国女人的哭喊叫骂声。
躲在染缸里的孙妮儿,大气都不敢出。她听见有人在挪动桌子,然后便是撕裂衣服布帛的声音以及那个中国女人的惊叫呼救,日本兵嬉笑着说着它们本国的语言;再后来,就传来桌子的摇曳声以及那女人的悲鸣。
在染缸里蜷缩成一团的孙妮儿闭紧了双目,将拳头伸进嘴,死死地咬着。一缕月光从染坊窗户格子里探了进来,黑夜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