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缉队,顾名思义,其主要任务是侦获和缉拿。大字不识一个的地痞头子孟龙生,对这个听起来文绉绉的新鲜称谓,从一开始就中意得很。
此前已经由小岛机关长亲自做了命名,今天上午,一块赫然镌刻着“文城侦缉队”的长条木匾,终于堂而皇之地悬挂到了市公署后巷的一处院落的大铁门旁,这个院落从前是国民政府在文城的教育行政办公地点,如今则成了孟龙生手下侦缉队的老巢。
站在不算宽阔的巷子里,正面打量着簇新的白底黑字的牌匾,队长孟龙生显得很激动。有一个读过几天书的手下,费力地一个一个地指着牌匾上的黑漆大字,读给孟龙生听;后者的手里正明晃晃地拎着一支大张着机头的“自来得”(作者注:部分国人当年对毛瑟C96手枪的别称),不时地抬手用枪管顶一顶自己头上的棉帽帽檐。另一个手下有些担心地盯着孟龙生手中的枪,提醒自己的队长没关保险、小心走火。
“奶奶的,老子的手指头就是保险!”孟龙生不屑地朝提心吊胆的手下翻了个白眼:“再说,就算走了火,谁敢说个不字?老子现在是皇军委任的侦缉队队长——文城从上到下,除了小岛机关长,谁也管不着老子!”
站在周围的其它几个特务,及时地叫起好来;此刻,他们的腰里或手里,都有一柄一模一样的“自来得”。
侦缉队所处的这个院落,院墙和大门就临着市公署后巷,是个狭长的布势:进得院门,迎面二十几米远的距离,横列着一排向阳平房,从左到右一共六间。
此前,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早就派了情报班便衣队的属下给这里做了规划,将侦缉队三十几个人划成三个分队,每个分队占据一间屋子,队长孟龙生则独享一间;这四间屋子的门口都挂着小木牌,分别写着“队长室”、“一分队”、“二分队”和“三分队”。
比较惹眼的是最中央的两间屋子,门口没有挂牌,并且玻璃窗也被从外面用木板封死,屋门的外面还加装了横向的铁条——那是用来关押临时抓获的嫌犯的。
欣赏完了大门口的牌匾,侦缉队长孟龙生在一帮昔日的地痞兄弟、今天的侦缉队员们的簇拥下,闹哄哄地走进大门,在院子中央,他又停住了脚步,打量着迎面气派的一排六间的房子。
“想不到,我孟龙生也能有今天,”侦缉队长的毛瑟军用手枪仍未收起,他继续用枪管指点着这排房子,得意洋洋地感叹着:“这么大的院子,这么阔的房子,全是老子的侦缉队的!今后,文城一半是皇军、是小岛机关长的天下,另一半,就是我孟龙生的天下!”
“大哥,您别忘了,这里还只是您执行公务的地方,在锣鼓巷那边,还有您的一栋阔宅子呢!”刚才替孟龙生读牌匾的那个特务,脸上洋溢着谄媚的笑容,不无恭维地说到。
这一来,侦缉队长的兴致显然更高了——锣鼓巷的那栋巧取豪夺而来的宅子,俨然已经成了他合法的私家财产,小岛机关长答应他,只要抓住杀害侦缉队队员老董的凶手,这栋宅子就永远归他所有。抓凶手,固然很难,可是小岛机关长也没说限定多长时间抓住那个凶手,反正锣鼓巷七号宅院眼下他已经住进去了,不信小岛机关长将来还真能把他撵出来?!
不过,这番心思之后,孟龙生突然又意识到了抓凶手的重要性,并且按照小岛机关长的推断,那个在锣鼓巷杀死老董的凶手,应该就是国民党的蓝衣社分子,也就是孟龙生经常挂在嘴边的“反日分子”。
“告诉二分队的人,眼珠子都给老子瞪大点,看牢了瓷器店那个小伙计,让他早点把骑脚踏车的凶手认出来!——他们今天再在街上盯一天,明天,我派三分队的弟兄换他们!”
孟龙生煞有介事地给手下发布着命令。分队、侦缉队、蓝衣社,这些陌生新鲜的名词近来一直刺激着他,让他感到情绪振奋。此时,正有侦缉队的一个分队的队员,押着倒霉的德福祥瓷器店的伙计在文城的街头巷尾站立出没;小伙计是唯一一个和那个骑脚踏车的家伙说过话的人,并表示过一旦与那个人再相遇、他就会认出来。所以,孟龙生侦缉队眼下的头等大事,就是抓那个凶手:骑脚踏车的男人。
其实,以文城之大、十几万人口之密集,想要从中抓一个人,真比登天还难,只是小岛机关长已然下了命令,那就只有服从,但愿瓷器店小伙计运气好,能够在街头再撞见那个该死的家伙。
“记住,一定要抓活的!”孟龙生想起了特务机关长的吩咐,赶紧又对自己的手下做出强调。上次他孤身一人奋勇格毙一名女反日分子,本来大功一件,结果却因为断了皇军的追查线索反挨了一顿痛揍。
除了二分队在街头认人,侦缉队的一分队此刻也在文城城内出没,搜捕可疑分子。
队长孟龙生的心思,这时却全然不在这上面了,锣鼓巷七号院才是他真正心痒思归的地方。在侦缉队长看来,自己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帮助日本皇军做事,理当为此换来一个安乐窝享用。市公署的血案,老董的丧命,都已经清楚地摆明了反日分子出手的凶狠。万一哪一天,自己也触了霉头、被反日分子干掉,那总得在自己过上几天神仙日子之后——不然就太他娘的亏本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孟龙生在这个上午视察完了自己的领地,就下令留守的三分队好生在队部守着电话待命,自己则带了两个贴身的心腹,溜回了锣鼓巷七号院。
一进院门,孟龙生顿时心情大畅,他对其中一个心腹手下吩咐道:即刻去倚红楼妓院,把玉莲那个小妖精接到这里来。名玉莲者,实为孟龙生最中意之妓女也。
从前,孟龙生曾经臆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发达了,就去倚红楼给玉莲赎身,娶回来做老婆。只不过,那时候他臆想的发达,是远远料不到眼前这步天地的。今天的侦缉队长,仍矢志不移要给那个妓女相好赎身并娶回来,但不是当老婆了,而是当小老婆:堂堂皇军特务机关侦缉队的队长大人,怎么着也得明媒正娶一位良家女子做老婆,至于妓院中的红颜知己,只好委屈她做小了。
皇军,妓院,这本是两个不怎么相干的概念,却一下子同时涌上了孟龙生的心头。因为他猛地想起,上一次就是在倚红楼与玉莲饮酒作乐之际,偏偏捡了从太原来的皇军军官丢下的皮包,按照后来赶来解围的小岛特务机关便衣队的皇军说法,那皮包里有皇军重要的东西。结果,财迷心窍的哥几个,不仅为此被打得皮开肉绽,还差点被嫖妓的皇军军官一枪毙命。
奶奶的!同样都是嫖妓,日本人凭什么就那么横?!明明是因为嫖妓丢了公文皮包,还他奶奶的大萝卜脸不红不白地审讯老子!——直到现在,孟龙生念及此事仍然一肚子不忿。罢了,日本人就是活爹,是活祖宗,他们绝对不会跟自己讲理,一不高兴就要动手打人(小岛机关长手下的日本人又何尝不是如此!),而且打得又狠又准,专挑难受的地方招呼。看来,给日本人做事,得提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少吃些皮肉之苦啊。
“小五啊,”想到皮肉之苦,侦缉队长未免意兴阑珊,于是对另一个心腹说道:“待会儿玉莲你小嫂子来了,让她在这先看着家,你陪我上街,找二分队的弟兄们,看看他们有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被称作小五的那个心腹手下,闻听后不禁一怔,不明白队长大哥这是怎么了:明明已经去接小嫂子了,咋又改了主意要上街巡查?
孟龙生当然不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对方,现在是白天,还是小心一些为妙。假如自己正和玉莲那个小妖精快活着呢,街上再猛地冒出几个反日分子打起枪来,只怕自己还没提上裤子,小岛机关长的人就扑过去了;到时候日本人抓不到反日分子、又找不到自己这个侦缉队长,只怕会拿他的屁股出气!
还是留着晚上,再踏踏实实地在热乎乎的火炕上收拾那个小妖精吧。
突然,一个女子咋咋呼呼的声音在屋子外面的院落里响起,只凭这声音,侦缉队长就心头一喜:真是他奶奶的想啥来啥,玉莲这小妖精,来了!
等到他走出屋门,看见院子里那个一身狐媚气的相好,刚才产生的一心为公的想法顿时被他甩到了爪哇国。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孟龙生一把抱起了玉莲,转身返回了屋里。屋门咣当一声关上了,随即里面传来了风尘味道十足的浪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