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女少校王穗花,被反剪捆绑了双手,蒙上了双眼,与自己的电台台长一道,押出了丰店北郊的那户农舍。
这时已经接近晚上九点,由于该户农舍邻着君丰公路,且与丰店北城门只有几里距离,赵木头和他特务连的部下商量,决定分两路行动:一路由赵木头亲自带队,押送这两个来历蹊跷的男女以及那部军用电台,徒步穿行大榆树山,返回在小寨的391团团部;另外一路,由两个会驾车的特务连士兵外加二人,将这辆十分扎眼的雪佛兰轿车驶离此处,暂时先奔着去君陵的公路北行,途中找地方下道将车隐藏,等待团部的指令。
赵木头已经考虑到了这对男女是友非敌的可能性,因此给对方留下了后路,否则,这轿车既无法开回大山里,又不能留下资敌,理当一把火烧掉了事。
而王穗花此时通过聆听这伙便衣武装人员的窃窃私语,越发拿准了他们是国军而非日伪敌特,一颗悬吊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再看到对方比较稳妥地处理她的汽车,也感到些许欣慰。她想:罢了,跟他们走一趟,看样子这股国军的驻地就在附近山区,如能接洽、掌控他们,对接下来针对此地的行动,说不定不无帮助。
山路崎岖,夜行又难辨方向和路径,等他们磕磕绊绊到达小寨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赵木头本想先将二人关押然后回去睡觉,待天明再向团座报告,但王穗花发现他的这一企图,当即发出警告:
“兄弟,我们是国民政府的军事要员,重要使命在身,耽搁不得,你必须立刻叫醒你的长官来与我对话,否则,贻误军情的罪过,就是你的上司也担当不起!”
刚才一路进入到这支队伍的防区,王穗花亲眼目睹了在佟沟以及小寨的哨位,看见了一个个身着国军军装的士兵,她已经彻底放了心,因此一到目的地就自承了身份。
特务连长毕竟不同于一般的作战军官,对这其中的关节厉害还是略知一二的,再想到雪佛兰轿车、军用电台和密码本、以及勃朗宁手枪,当即决定不待天明,亲自跑到了团座的屋前报告。
在团部,听了木头的叙述后顿时睡意全无的秦忠孝,抱着十分好奇的心态,与王穗花见了面。看到面前这位衣着华贵、长相出色的女人,中-央军上校不禁心底泛起了嘀咕;出于绅士风度,他还是率先做了自我介绍:
“中-央军391团上校团长,秦忠孝;敢问女士姓名,是何来历?”
此时已经被松了绑的王穗花没有回答,反倒又向这位上校团长提出了几个问题,问其所属旅、师、军的番号以及长官姓名,秦忠孝犹豫了一下,还是毫不隐瞒地叙述了一遍——反正这个女人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也不怕她是替日伪刺探情报。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少校,王穗花,”军统女谍这才自报了家门,同时一指身边的老刘:“这位是我的电台台长。”
听到军统的名号,秦忠孝还是狠吃了一惊,迄今为止,这个戎马生涯的军人,还从未与大名鼎鼎的军统打过交道:
“王少校?怎么来证明你们二位的身份呢?”
王穗花早已成竹在胸:“秦团长这里有电台吗?我可以用我的电台联络我的上峰,由他们照会你的长官,你再用你的电台向你的长官求证。”
不赖。中-央军上校心底颇为赞同这个方案,只是——
“我的电台用不了,在太原作战的时候打坏了。”秦忠孝干巴巴地来了一句。
“那你怎么和你的上峰联系?”
“不联系,我们在丰店的时候就已经联络不到上峰了。”
王穗花皱皱眉头,打量着昏暗油灯下站着的这个鼻直口方、剑眉虎目的中-央军上校,盘算着他说话的真实程度。
“好吧,我来联络我的上峰,让他们去联络二战区的长官部,再给你下指令,”王穗花看了一眼身边的电台台长,后者经过今夜山路寒风的折腾,已经相当萎顿:“秦团长应该不是受阎长官、而是受卫长官节制的吧?”
秦忠孝微微一耸肩,表示认同;这个动作不禁让王穗花想起了自己的部下李彦——那个混蛋此刻还老老实实地守在铁道支线旁边的张家大院里面吗?
“要是允许你发报,我怎么知道你是发给军统?你要是发给日军呢?我这里岂不是全都暴露得一干二净?”秦忠孝面无表情地问。
王穗花冷笑一声:“秦团长太自作多情了吧?日军此刻正大举进攻晋西南和同蒲路,会有心思搭理你这深山僻壤的一支孤旅?再说了,你问问你这个手下,在山外他一路蒙着我的眼睛,我怎么知道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中-央军上校乐了,赞许地看了一眼正戳在一旁的赵木头,对王穗花说:“介绍一下,特务连上尉连长,赵木头。”
“免了!”王穗花不耐烦地一摆手,她以军统少校特工的身份不小心被这个什么鸟特务连长生擒,内心深以为耻:“我们还是谈正题吧,我说过,本人重要军务在身,没时间在这里耽搁!”
受到轻视的赵木头不由得恼了,脱口骂道:“你个小娘们,张狂什么?现在也没说你就不是个汉奸特务!”
王穗花脸色一寒,看着赵木头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杀气。
秦忠孝开始打圆场,他决定让对方使用电台——这个女人说得对,她根本没有可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而倘若她自述身份属实,那自己一个区区上校团长,可不想得罪背景深厚的军统。
他让王穗花向“军统上峰”发报,再通过二战区长官部寻找他的师长(如果能够找到的话!):“请你的军统上峰询问我的师长,去年忻口会战,10月底,我391团奉师长亲令、反击日军什么高地?师长当时并向我团支援了什么兵力?”
电台台长老刘强打精神,向山西站发出了如下电文:
执行任务中,在丰店城外遭遇国军391团误会,目前被囚禁。该团上校团长秦忠孝为甄别我真实身份,要求向二战区长官部求证。
电文在后面附录了秦忠孝自报的上级师旅番号、长官姓名以及提问的问题。
但山西站的电台显然没有开机,反复几次之后,王穗花要老刘停止,天明后再发。秦忠孝收缴了电台,预定上午十时重新发报。
“对不起二位了,还得委屈你们,特别是你,女士。”秦忠孝下令将王穗花和老刘重新捆绑,看押在不同的屋子里。他已经听木头说过,那女人拳脚功夫很厉害。
上午十时,电报发送成功,山西站很快回复:即刻向西北区部汇报,要王穗花保持电台开机,等候来电。
在等待山西站来电的时间里,秦忠孝变成了以礼相待——他差不多已经相信了对方,要中校团附张宏拿出茶叶款待这两位自称军统特工的人。王穗花则将夜里想好的问题,问向了中央军上校:
“贵军自称是从丰店被日军击溃,可知丰店随后遭遇的屠-城暴行吗?”
秦忠孝的脸色不自然起来,这个女人一下子就戳到了自己的痛处:“秦某指挥无方,无力佑护丰店,致使百姓身遭涂炭。”
张宏很不甘心,于是说出了391团刚刚组织的对丰店的那场逆袭。这倒让王穗花颇为意外——怪不得丰店的日军戒备森严、不许任何人进出县城,并且派出兵力到城外扫荡,原来是被这个391团杀了回马枪!情报二组布置了方墨书来丰店侦察,他应该知道此事的,恐怕只是没有办法及时通知自己。
王穗花向中-央军上校以及391团表示了敬意,这也使得交谈能够继续进行下去,她试图从秦忠孝嘴里打探出日军突然进攻、占领丰店的用意,但后者出言谨慎,没有什么更多的东西透露给她。不过,有一点倒是很快得到了确定:从小榆树山东麓黄岩口至丰店县城之间,没有修建铁路。
“那么王少校莅临丰店,又是什么目的呢?既然如你所说、日军此刻正大举进攻晋西南和同蒲路,那么军统跑去那深山僻壤的县城,有何贵干?”秦忠孝带着些许揶揄发问。
这一瞬间,王穗花有心向对方打探小榆树山被日军封锁的内情,但转念一想,又咽下了话头。
“哈哈,谁也不信任谁啊!”中-央军上校看出了对方的难言之隐,大度地调侃了一句。王穗花禁不住瞄了秦忠孝一眼,觉得这个上校团长挺有幽默感。
整整过了一天,军统山西站每隔两小时发来一次电文,都是告知继续等待,并称西北区部乃至军统总部已经关心过问并亲自介入。显然,相关寻找和求证的工作不那么好做。
终于,在傍晚时分,台长老刘拿到了回复的电文,他将译好的电文交到了组长的手里,王穗花即刻要人找来了秦忠孝。
“上校,你的师长做如下答复,去年10月底在忻口,他要求你部团全体参与反击956高地日军的作战,夺回被占高地;并将师部直属的特务连全体,临时配属给你团行动。”
秦忠孝莫名地激动起来,不只为鉴证了军统女谍的身份。他挺身立正,向王穗花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391团上校团长秦忠孝,向您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