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许久,萩原晃才重新走到了宽大桌子的后面落座,眼睛看着一直期待答案的参谋长,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提问,而是缓缓说道:
“刚才我说过,濑名中将在电话里对台儿庄战局的前景深感悲观,那并非是将军的随意揣测——他应该是已经从香月司令官那里,得到了濑谷支队的某些最新消息。”
萩原少将此刻提及的矶谷师团濑谷支队,在步兵阵容方面比起板垣师团的坂本支队要少一些,但配属的火力却要强大得多,不仅加强了华北方面军的野战重炮兵第一旅团,还另外有两个独立的轻战车中队助阵。而根据最新战报,濑谷支队目前有大约三个步兵大队规模的兵力深陷台儿庄内外,连日与中国守军展开血战,死伤惨重,已呈现不支态势。
就在十几天前,萩原晃曾经召集旅团的高级军官对遥远的徐州战局进行过检讨,当时联队长大冢康介等人都对第二军两个师团派出的有力支队进展频频受挫颇有微词,甚至不乏嘲讽。
如今仅仅时隔半月,那两个支队虽然努力挺进到了徐州的北门户重镇台儿庄,但却遭到守军的反包围,形势岌岌可危。
“将军,台儿庄作战纪要里面提到的中国军第二集团军,总指挥名叫孙连仲,这个孙连仲是否便是去年在娘子关与我师团交锋的那个中国将军?”河边大佐突然又问出一个问题。
萩原晃带着赞许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参谋长,点头回答道:“正是那个孙连仲!去年在娘子关,他还是中国军的二十六路军军长,该军的几个师长张金照、池峰城都很能打,堪称是能征善战的虎将——如今,这个孙连仲晋升为中国军第二集团军司令长官,目前在台儿庄指挥防御作战的,正是他本人。”
“怪不得,濑谷支队会在台儿庄打得如此惨烈!”河边参谋长喃喃自语道:“原来是孙连仲的部队在执行防御。”
在去年的娘子关战役中,河边参谋长亲历了诸多场血战,对正面堵截濑名师团的孙连仲第二十六路军印象极为深刻。
身为指挥了娘子关系列战役的萩原少将,同样颇有感触:“是啊,孙部堪称中国军当中为数不多的王牌部队,在娘子关,如果像二十六路军这样的部队再多一支的话,我师团去年能否按时攻破这道山西门户还真不好说——要知道,当时在晋北忻口前线,板垣征四郎和关东军已经支撑到了最后关头了,我师团哪怕再迟滞一周进入山西,板垣的正面都有可能遭阎锡山和卫立煌反攻突破,后果不堪设想。”
而眼下,正是这个孙连仲又以第二集团军司令的身份,指挥麾下几个王牌师犹如钉子一样死死地楔在台儿庄内外;濑谷支队就是在和他们进行殊死的拉锯战。此外,还有情报表明,另一员中国军名将汤恩伯麾下的第二十军团,始终有如鬼魅般闪现在濑谷支队的侧背,随时有可能跳出来发动致命一击。
尽管在萩原晃这样的旅团级指挥官的层面,还无法得到更确切的徐州前线的即时战报,可是从师团长濑名中将那里隐晦透露的情况,应该喻示着台儿庄之战的前景相当黯淡了。
忽然,参谋长河边大佐变得激愤起来,他一面将从地上拾起的几页电文放回到旅团长少将的桌子上,一面就用双手撑住桌沿,躬身朝对面的萩原晃说道:
“第二军两大师团如此糟糕的表现,实在有愧天皇陛下的重托。假如沂州和台儿庄的战斗全部落败,西尾中将这个军司令官的位置,应当让贤了吧!”
萩原少将素来不喜自己的部下诽议上峰,但此刻他不仅没有制止参谋长,反而不无轻蔑地补充道:
“西尾中将第二军的勇士们,恐怕把更多的心思都放在玩弄慰安妇方面了!看着他们一遍一遍从前线向我们催讨慰安妇,我还真以为这一仗打得如何出色呢!——帝国陆军的脸面,简直被他们给丢尽了!”
听到旅团长少将忽然谈及慰安妇,河边大佐的思路也转了方向,于是试探性地询问:既然徐州方向战局已经如此不堪,山西这边是否还有必要加紧向其前线输送慰安妇?
萩原晃被这个问题弄得怔了一下,思索了片刻才摇摇头回答道:“这恐怕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事情,秘密征集慰安妇的《风计划》,面向的是整个帝国陆军,徐州会战一个战场的得失,应该影响不了该计划的整体推进吧!”
不过,说罢了这番话的旅团长少将,脑海里也不禁划过一个念头:假如徐州方向的失利真的会导致“风计划”夭折,那对他这个执行者而言,绝对是一件因祸得福的幸事!
然而,老成的旅团长还是很快就自我否定了这个一厢情愿的奢望,正如他刚才对参谋长所言的那样,秘密强征中国女人做慰安妇,是本土大本营要在将来向整个陆军推广的计划,除非这个计划本身出现问题,否则,绝无半途而废的可能性。
“参谋长,今天我急着找你来,是要你抓紧部署落实西条联队两个大队的集结事宜,”萩原少将话锋一转:“眼下第二军在徐州战场形势吃紧,濑名中将和我都有一个不好的预感,也就是你刚才担心的、方面军司令部有可能抽调第一军的部队前去增援山东。”
河边大佐的身体紧张得一下子立直了——他原本希望着旅团的西条联队能够尽早集结主力,从而实施关门山以及大榆树山地区的扫荡肃正。然而,一旦方面军司令部抽调第一军的部队去增援山东,濑名师团能够提供给方面军司令部调遣的机动兵力,首当其冲就将是这个西条联队!
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个担忧却被旅团长少将否掉了。萩原晃十分肯定地认为,方面军司令部如要抽调第一军的部队,只会从土肥原和下元这两个前不久才进入山西的师团当中选择,断不会调动濑名师团和山冈师团这两个正式部署守备山西的部队。
“但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要以为在危局之下,山西的驻军会独善其身!”旅团长少将起身走到了墙壁上悬挂的地图前:“山冈师团目前被迫分兵三线作战,向晋西攻击傅作义三十五军,向晋北攻击八路军贺师,此次又奉命参与四面围攻晋中南太行山区的八路军主力。下元师团呢,除了要镇守邯长、屯临公路要点,这一次也需分兵一部、自南向北夹击太行山区的中国军。我师团则属于境况最好的,主力在攻击晋南的中央军,我旅团在镇守文城后方以及南同蒲铁路线。”
“还有小榆树山和丰店县城。”河边大佐指着地图上的这两个地方,补充了一句。
“那是因为要执行《风计划》和拱卫慰安妇密营,否则绝不可能在这两个远离铁道线、毫无战略意义的地方,浪费整整一个步兵联队的兵力部署;”萩原晃冷冷地回应着:“大冢联队已经被《风计划》死死拖住了,现在,又迫不得已要从晋西南撤回龟田大队、投入到这个方向——但愿天照大神能够保佑从此孤军奋战的佐佐木支队!”
听到这里,河边大佐的神色多少显得有些尴尬,他是一直积极主张让西条联队龟田大队回到自己身边的,这样做的结果当然就是等于拆散了刚刚组建的佐佐木支队,从而让佐佐木大佐只率领两个步兵大队应对晋西南恶劣的重峦叠嶂。
当然,萩原旅团长对佐佐木支队指挥官的同情,也仅仅是停留在嘴头上而已,表达完有限的同情之后,他还是催促自己的参谋长重点指挥落实龟田大队的归建行动——高木大队此前没有战斗任务,只需沿着铁道线收拢兵力抵达文城即可。
河边参谋长暗叫了一声惭愧,旋即在地图上指出了他目前掌握的龟田大队正在集结回撤的进度:接到命令后,龟田少佐已经收拢了半数兵力,作为先发部队沿着太隰公路,向隰县、大麦郊、兑九峪一线转进;其余部队仍在陆续收拢中。
“龟田大队遇到了什么麻烦吗?”萩原晃凝神注视着地图问道。
“主要还是中国军在其撤退途中的袭扰作战——阎锡山的晋军还有八路军林师陈旅,发现了龟田大队收拢部队的意图和动作,不断从四面八方赶来围追堵截,该部有两个步兵中队的行军为此严重阻滞。”
旅团长少将心头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悲愤:可恶的中国军,偏偏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
“给龟田少佐发报,命令他可以适当放弃影响快速行动的辎重装备,全力向大麦郊靠拢,只要部队按时归建,丢失的装备会重新补给给他!”萩原晃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咬紧牙关下达了这道命令。
眼下,迅速将西条联队的两个大队调动回来、以便立即发动关门山和大榆树山的扫荡才是最重要的,濑名中将刚才在电话里也强调了这一点——第一军部署四大师团四面合围太行山的作战,其它三个师团均已经开始进军,唯有濑名师团萩原旅团还在备战!香月司令官留给濑名师团的时间和耐心,应当不多了。
并且,鉴于山东徐州战场形势走坏,未来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有可能不计一切代价、调动第一军的主力救援陷入困境的第二军,而这么做的间接后果,就是会造成山西的守备力量越发空虚。所以在那之前,尽量肃清本地中国军的残余,无疑是明智的。
“遵命,”河边参谋长从旅团长少将的这道命令里,也开始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我立即给龟田发报,不惜一切代价回撤归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