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女匪首刘五妹在天亮时分,就开始打发师爷带领另外一名保镖德洪、护送表小姐小菊离开文城回返黑石崖山寨。
这趟从关门山来文城,他们一行一共六人,其中两名保镖当中的旺子已经殒命街头。
刘五妹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昨晚在关帝庙大街伏击了文城的侦缉队长,可谓捅了一个大马蜂窝;无论是侥幸保命的孟龙生,还是文城的日本人,恐怕都不会善罢甘休。抢先将小菊乃至师爷这样的不能打的人送出城去,自己在接下来的后续行动中就少了后顾之忧。
按照女匪首的心意,旺子的尸首要想办法抢回来,而孟大脑袋那个家伙,也必须继续找机会干掉。
拿定了主意,刘五妹在这个早晨立即开始布置。二当家的白宝元迅速准备好了酒楼的马车,从前从山寨带出来的小喽啰、现为酒楼伙计的两个人负责驾驭。保镖德洪以及师爷的配枪,全部巧妙地藏在马车的车厢底下,确保一行可以安全通过日本兵把守的城门。
小菊虽然极不情愿如此仓促离开文城返回山寨,但是在表姐对其告知了实情之后,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只是她纠缠央求表姐和她一起走,结果遭到了心情正劣的刘五妹的严厉驳斥。
就这样,吃过早饭以后,堪堪过了上午九点,宝元酒楼的马车匆匆启程了。
白宝元亲自跟车到了东城门。一路上,并未发现街头有紧张气氛,昨晚的枪战与警报,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今天的市面繁华。
过城门也一如既往的顺利。在城门口负责盘查的孟龙生侦缉队队员,听白宝元讲明了情况后,向守城门的日本兵连说带比划了一通,其中一个日本兵过来掀起了马车车棚的帘子,见车内坐着的有老有少有女眷,挥挥手便放行了。
仍不放心的白宝元又跟随着马车出了城门,直到步行了一里多远后,方才向表小姐和师爷告辞,独自一人返回了文城。
马车继续朝着关门山的方向一溜小跑。按照刘五妹的吩咐,宝元酒楼的两名喽啰将一直驾车抵达西坪村;届时师爷将携着刘五妹写给她的义兄、八路军长官魏鑫的字条,请求八路军放行。
鉴于女匪首一行赴文城之前、刚刚给徐旅支队送去了丰厚的粮草,可以确定八路军方面不仅不会为难师爷等人、说不定还会派人护送进山。
而直到那一刻,宝元酒楼的两名喽啰才可以赶着马车,返回文城。
所有的这一切,堪称计划得极为周全妥帖。然而,这个计划却在执行到半途之际,突遭不测。
马车走的这条路,严格来说算不上路——那是关门山西麓的百姓常年踏着脚下的荒原、朝着同蒲路以及文城方向往返奔波形成的野径
。在这片荒原上,类似这样的野径有许多条,有的宽阔、有的狭窄;有些笔直的多半是直奔关门山脚下的一些村庄而去,有些曲折的则是途中拐往了荒原上的某座孤零零独处的农宅。
除了坐在车头左右驾驭马车的两名酒楼喽啰,此刻车棚里的三个人各怀心腹事,彼此间极少说话。
——被奉为表小姐的小菊,因为才进文城几天、还没有玩乐尽兴就被草草打发回了山寨,难免一肚子的委屈和惆怅;
——保镖德洪则一直在痛惜好兄弟旺子的暴毙街头,他本来想留下来和大当家的、三当家的共同谋算后事,包括继续向孟大脑袋寻仇;但大当家的坚持要他护送表小姐和师爷先返回黑石崖;
——师爷的心情最为五味杂陈,这一趟进城未能如愿除掉汉奸侦缉队长,反倒折了一名好手;偏偏大当家的又上来了倔脾气,一定要留在文城继续冒险。如今两名保镖一死一去,大当家的身边就只剩了黑驴一人;若想找帮手,就不得不动用白宝元手下的喽啰弟兄。一旦再出意外,说不定会危及酒楼。而酒楼生意已经是眼下山寨唯一的财源了!
马车在崎岖不平的荒原野径上颠簸前行着,偶尔会迎面遇到一两个赶路行人。赶车的喽啰估算,马车离开文城应该已跑了十里路左右,距离目的地西坪村差不多还有一半的路程了。
就在这时,车棚里的小菊忽然提出来:她要解手。
马车缓缓停在了路上,保镖德洪先跳下了车,然后照应表小姐和师爷陆续下来。
但一个尴尬的状况出现了:此处坦荡荡一片荒原,除了只有脚踝那么高的野草,连个可供遮挡的土丘都没有,年过十八、已是大姑娘的小菊顿时羞红了脸,说什么也不肯在附近解手。
偏偏此刻,这条野径的迎面方向,又由远及近地驶来了两辆马车,车上依稀坐了不少人。尿急之下,小菊只好手指着差不多一百多米开外孤零零耸立的一棵大柳树,声称自己去树后面方便。
德洪一度还想远远跟随过去,但被表小姐坚决拒绝了。于是,他们目送着小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那棵大柳树跑去。
师爷则开始趁机费力地舒展活动着自己的筋骨,以他的年龄,在颠簸的马车车箱里坐了十里路,的确颇为遭罪。
拄着拐杖缓缓地散步,师爷的视线不由得落到了已经迎面驶近的那两辆马车上。由于宝元酒楼的马车已经将本不宽阔的野径占据了大半,那两辆马车的车夫只能调整方向,离开野径试图从对方的车身旁绕过。
双方的车上车下的人,这一刻都在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对方——毕竟,在这荒原上能遇到同样驾车赶路的行者,实不多见。
就在那两辆马车与师爷他们擦身而过之际,忽然,第二辆马车的车厢里猛地起了骚动:一个女人奋力挣扎着扑向了车厢边,嘴里同时还呜咽地鸣叫着!
这一刻,师爷这边的所有人几乎同时看清了,那年轻女人是被反剪了双手,嘴里还塞了一块布,她一边向车外挣扎,一边用双眼瞪视着路边的师爷一行,口中含混不清地叫喊着什么。无疑,是在求救!
这辆马车的车厢里还坐有三个男人,见状后立即开始野蛮地出手镇压那个女人。但女人已是势如疯虎,显然拼尽了全力试图挣脱,结果,车厢最外边的一个男人被她用肩膀狠狠撞到了面门,一头栽下了车,直接滚到了宝元酒楼一个驾车喽啰的怀里。
“喂,你们他妈的做什么?这娘们儿是你们什么人?!”
被撞得险些摔倒的酒楼喽啰,一把揪住摔下车的那个男人的衣领,愤怒地质问了起来。
不料,摔下车的男人一言不发,照准对方的小腹就是狠狠一拳,酒楼喽啰顿时负痛,闷哼一声当场瘫到了地上。
他身边的另一个喽啰不禁又惊又怒,朝着这个混不讲理的家伙猛扑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出拳伤人的男人迅捷后退一步,竟然伸手从腰里拔出了一柄短枪,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旷野的上空荡起,中枪的酒楼喽啰身子晃了一晃,向后颓然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