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五妹显然料到了八路军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刚刚释放出对方的女人质,她就让谈判代表双手举着一件白羊皮袄,向八路军阵地走了过去。
那谈判代表便是黑石崖匪帮的师爷。刘五妹自己不敢亲身赴险,而除了自己,具备谈判头脑的也唯有这个师爷了。
“八路军的老少爷们听着,我们的人派过去了!他手里没有家伙儿,他是我们山寨的师爷,是一个不会武的小老头儿,请你们手下留情,不要伤害他!”
目睹此情此景,鲁大江再度和副连长交换了一个眼神,低声骂道:“这帮土匪,说熊就熊了!”
副连长倒是也觉得不宜向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头下手,但又不想再派人出去冒险,于是喊道:“让他到我们在这边来谈,八路军保证他的安全!”鲁大江听了,在一旁向副连长竖起了大拇指。
黑石崖匪帮的师爷听到这话,犹疑地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向本方的阵地,很快,刘五妹又差人喊道:“师爷,你去吧,八路军是抗日好汉,绝对会言而有信的!”
鲁大江心里不由得赞叹了一句:妈的,这帮土匪倒也机灵,先拿话挤住了我们。他对副连长说:“听听这老家伙说什么也好,正可以拖延时间,等主力上来。”
师爷带来了刘五妹授权的赔偿条件——两枝步枪,两百发子弹,两百元国民政府法币,外加猪肉、面粉若干。
鲁大江听罢瞪圆了眼睛:“我们被你们打死了五名战士,受伤了十多名,你觉得这仨瓜俩枣的,就想让我们善罢甘休?”
师爷强作镇静——大当家的也知道这次将八路军得罪的不轻,所以开出的条件只是初步的,已经授权他随机应变,可以逐步提升赔偿的数目。
“那依着贵军长官的意思,想要怎样?”
“我要你们的那两挺机关枪,还有全部的机枪子弹,外加五十枝步枪,一千发子弹!外加五百元钞票!”鲁大江阴沉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师爷吓了一跳——大当家的虽授权他随机应变,但八路开出的这个狮子大张口的数目,明显超出了他的权力底线。他哪里知道,对方的长官根本不是诚心讨价还价,而是在磨蹭时间,好等待山外的主力来援。
不过,对方提出要那两挺机关枪,倒是让师爷觉出了自己这边火力上的优势——八路军人数虽然不少,但刚才的交战,也暴露出了没有强火力支援的短板;否则,这个一脸杀气的长官,不会张口就要他们的机关枪。
“长官,何苦逼人太甚呢?”师爷乍着胆子交涉:“你们没有机枪,想吃掉我们是不可能的,到头来弄个两败俱伤,对谁都不好。”
“你个老匹夫!”副连长听出师爷话语里的威胁意味,一把抓住他的胸口:“没有机枪咋了?就凭你们这帮土匪,还想跟正规军打仗?我们跟日本人都敢面对面地干,你们的机枪,莫非比日本鬼子多?!”
师爷吓得急忙服软:“长官,我不是那个意思。贵军是抗日好汉,我们这些草寇哪里是贵军的对手?还请贵军高抬贵手,我们山寨就那么几件看家的玩意,都给了贵军,我们自己就混不下去了。”
“混不下去更好,趁早原地散伙,”鲁大江在一旁愤愤地插话:“也省得我们消灭你们!告诉你,八路军是来这建立根据地的,除了打鬼子,也打土匪保境安民!”
话不投机,八路军这边打发师爷回去商议。副连长警告他:同意与否,都派人回来给个答复,八路军先礼后兵,在谈判没破裂前,不会主动发起进攻。鲁大江明白,这又是副连长的缓兵之计——其实以8连现在的兵力火力以及地利,能顶住对方的进攻已经很勉强了。
刘五妹听了师爷的回报之后,也很快地觉出了不对头的地方:八路虽来了援手,但比较之下,仍是黑石崖的人马占多,何况对方已经明知了机关枪造成的优势和劣势,却还口口声声什么“进攻”,这不合常理!
“八路军这是在玩拖刀计,”沉思片刻,女匪首突然顿悟:“他们不怕咱们的机关枪,说明他们在等自己的机关枪上来!师爷,不能再耽搁了,马上撤!”
师爷听大当家的说过,几天前曾经目睹了八路军的大队人马,携有多挺轻重机枪,于是立刻也反应过味来。他们迅速布置了后退方案——大部分人即刻悄悄匍匐撤出阵地,回奔山寨;在两个方向各置留下一挺机关枪,以及十几个枪手,只要对方前出,就全力开火,尤其机枪不要吝惜子弹猛扫,压制住由低洼处佯攻的八路军。待大队人马撤净之后,留守的人再快速退走。八路军地形不熟,想追也难!
8连副连长派出的两个战士,从红星峡出发,沿着山路拼命跑到了青龙口去报信。其中一个战士曾经跟着连长与土匪交过火,是被鲁大江从战场上紧急派回红星峡求援的。
当时,接到这个战士的报告之后,8连副连长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连长第一次派人回来调兵,他还只是认为要增加搜救卫生员娟子的力-度,但这次要兵,则已是不折不扣的作战。他当机立断,命令这个了解战场情况的战士再带上一个人,马上赶往青龙口,向主力报告。
在青龙口外的河口村,接到红星峡急报的吴子健,很难相信这大山里竟会有“数百名武装土匪”,震惊之后他仔细向那个参加了战斗的8连战士询问,包括土匪的兵力和火力,当得知指挥挟持女卫生员以及向8连开战的匪首竟然是一个女人的时候,二营副营长不由得浑身一震:
“女人?!”吴子健一向眯缝的双眼这时瞪得滚圆:“什么样的女人?穿什么样的衣服?”
他在这一瞬间,猛地联想到了今天上午肖俊平执意要搜身的那个女山民;而8连那个战士描述不出女匪首的衣着打扮。
吴子健心头还是一阵怦怦乱跳,他几乎认定自己铸成了大错——太大意了,竟然从眼皮子底下放走了土匪的女头目!
肖俊平!
这一瞬间,吴子健对晋军参谋的钦佩再度涌起:这个情报参谋的眼力,太他娘的毒了,他当时怎么就一眼看出了那婆娘不是个善类?!
“我怎么看出来的?这还重要吗!?”此刻,肖俊平在自己的屋子里,忿忿地又冷冷地对着急匆匆赶来的八路军副营长回敬道:“吴长官,你这就叫自食其果,咎由自取!”
吴子健全然不生气——他刚刚紧急命令李天林集合三个排的兵力,准备即刻随他进山援助8连。此时,他是抓紧时间来向肖俊平致歉的。
肖俊平若有所思地顿了顿,又一字一句地说:“而且,我现在几乎可以断定,被你从村头放走的那个女匪首,可能就是在这一带匪号响亮的刘五妹!”
吴子健惊讶地张了张嘴,他以前从肖俊平那里听到过刘五妹的名头,于是越发懊恼起来,一面就真心痛责自己不该轻视肖参谋的意见。
原本一肚子怨气和委屈的晋军参谋,见对方一再道歉并一再称赞自己火眼金睛,心情也就逐渐转好,他让吴子健赶紧出发进山驰援。肖俊平本人虽没有和土匪打过交道,但在文城就听说过刘五妹的匪帮人多势众,彪悍强横。
吴子健不再客套,他留下5连副连长夏连山以及一半兵力,并请肖参谋一定帮助夏副连长稳守此地防区,以免自己后顾有忧。
接下来,吴子健和李天林带着5连半数的精兵,连滚带爬地赶到了关门山红星峡附近。二营副营长决定直接奔赴交火战场,他命令那个出山报信的8连战士,辨认此前与土匪交火地点的路径,然后带路——此刻,红星峡一带静悄悄的,完全听不到任何枪炮的声音。
但意外发生了!远远地,突然出现了一支队伍朝这里走来,5连的尖兵很快回报:是8连长和他的部下。
目睹着垂头丧气地走过来的鲁大江,不明就里的吴子健气喘吁吁地问了几句,方才得知土匪们已经从战场上消失了。
“这帮龟孙,就留下两挺机枪居高临下地压制我们,”鲁大江又气又愧地向副营长解释着:“大队人马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等我们发觉后追上去,连打掩护的机枪也不见了。我下令散开队伍搜了半天,也没找到他们的踪迹、还有老窝……”
吴子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8连长,想骂人却骂不出口。一旁的李天林终于忍不住发起了火:“老鲁啊老鲁,你可真给咱们二营露脸啊,堂堂林师徐旅的正规军,让一帮土匪牵着鼻子玩!”
鲁大江一张脸已是涨得通红,有心回敬一向骄纵的5连长,想了想,又闭上了嘴——的确是太丢人了!
刚才在战场,本来还一心等待土匪继续谈判的鲁大江,先是被对方突然开始的猛烈机关枪急射打懵了,对方的扫射毫不节制,鲁大江决定隐忍。机枪停止射击后,战场上静谧了好一会,当远端阵地有战士提醒他,侧面山林里的步枪射击也变得很稀松的时候,鲁大江猛然意识到可能中了土匪的金蝉脱壳计——他下令一个排先向正面发起冲锋,果然没有遇到任何阻击,等他们全体费力地冲上土匪的几片阵地时,才发现全都空无一人了。
八路军连长于是明白,今天自己彻底被这帮土匪给耍弄了,而且耍弄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