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这个说法一出,肖俊平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此时他们三个人是在成瑞祥绸缎庄的后堂,尽管前边的店面里暂时没有顾客登门,但彼此还是都压低了嗓音在交谈。
“这……这怎么就会成了鸿门宴?!”敌工队长望着自己的副手,气急败坏地争辩着。
好在吴子健反应快,伸手一扯陈栓柱的臂膀,随即对肖俊平解释道:“你别听他胡说!栓柱这小子没文化,口没遮拦——陈队副,你知不知道鸿门宴是什么意思?别满嘴跑火车。”
小学都不曾读完的敌工队副队长,自然不清楚“鸿门宴”的真实内涵,只依稀从说书的人口中听得、知道这宴不是什么好宴罢了。但他并不为所动,反倒继续执着地规劝起了吴子健:
“支队长,宝元酒楼你绝对不能去,太危险了!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让咱店里的伙计去酒楼买回来,你尽可以敞开了吃喝——”
“放屁!”徐旅支队长又好气又好笑地抬腿就踢了对方一脚:“我一堂堂的八路军指挥员,难道是为了一口吃喝去冒险吗?!我警告你,回西坪根据地后,不许在政委面前胡说八道!”
当着肖俊平的面挨了吴子健的一脚踹,陈栓柱不由得也胀红了脸,只是嘴里仍然不肯服输:“你……你不为了吃喝,跑酒楼去作甚?”
“我作你个球甚!”忍无可忍的徐旅支队长又挥起了拳头,摆出要揍对方的架势。
趁着陈栓柱狼狈躲闪,肖俊平息事宁人地急忙做出了解释,把刚才他与吴支队长在东关大街十六号院密议的内容,简要说给了自己的队副听。
“这回懂了吧?”吴子健仍气咻咻地低声呵斥着:“你个小兔崽子,回西坪以后,你要敢满嘴胡吣编排我,你这个队副就别干了,交出你的配枪、去连山的骑兵营喂马!”
徐旅支队长此趟潜入文城,一共有包括敌工队副队长陈栓柱在内的七名敌工队员护送随行,并出动了一辆三匹马驾驭的马车。因提前考虑到进出城门时会遇到搜身盘查的麻烦,吴子健命令其中的五名敌工队员全部在城外待命——文城东郊那个农户的联络站就是他们的临时落脚点——所以真正陪同吴子健进城的就只有陈栓柱和一名负责驾驭马车的敌工队员。
三个人随身携带的短枪,提前藏在了马车的各个隐蔽机关内,肖俊平则在东城城门早早守候。守城门的除了日本兵,便是文城特务机关侦缉队的人,凭着东关大街成瑞祥绸缎庄肖掌柜与侦缉队长孟龙生之间的交情,侦缉队的特务自然不会为难肖掌柜从老家来的表兄一行。
饶是如此,作为护卫吴子健的贴身指挥官,陈栓柱仍然是如临大敌、高度警惕——支队长要去的宝元酒楼,地处闹市,鱼龙混杂,日伪眼线甚多;而按照肖队长刚刚所述,他们甚至还要在宝元酒楼主动会晤关门山女匪首刘五妹,这就更大大增添了风险。为此,陈栓柱在心底对肖俊平充满抱怨,觉得这个敌工队长简直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
无奈徐旅支队长主意已定。
十分钟后,他们一行几人(包括女店员孙妮儿)就走出成瑞祥,朝着一里地开外的宝元酒楼而去了。此外,那名驾驭马车的敌工队员,则远远地跟在后面,准备以食客身份单独进入酒楼,暗中做为接应。
……
关门山黑石崖的女匪首刘五妹,这几天已经滑到了崩溃边缘。
师爷返回山寨调动人手的第三日午后,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喽啰,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文城南郊。
按照大当家之前的吩咐,这五十个喽啰共携带了三十六支短枪——已是山寨里所有短枪的集合——另外还带了十三支军用步枪,其中三支是三八大盖(有两支是八路军徐旅支队刚刚馈赠的),四支中正式,六支汉阳造。另外更有一挺捷克式轻机关枪。带队的山寨师爷,拼着一把老骨头连日往返奔波,又亲自进城向大当家的做了汇报。
二当家的白宝元早已安排妥了接纳山寨大批来人的地点:那是文城南郊一个中等村落周家村,村中最大的财主周员外之田庄。
周员外家中经略着数十亩地,除了种粮,也常年耕耘着大片的菜蔬瓜果,时令季节就雇工进文城售卖。周家村的西瓜、香瓜、桃李,在文城的市井坊间是极具口碑的。
因为离着近,财主周员外不时就会进城游逛,并喜好上了宝元酒楼的菜肴酒品,时常带了家人到酒楼大快朵颐。一来二去,自然与掌柜的白宝元熟络起来,两人年纪相仿,言谈之间也比较投机;直到后来,白宝元索性将酒楼所用食材,大半从周家村周员外的田园里采购,两人除了称兄道弟,更就此成为了生意上的伙伴。
日本人侵入山西后,白宝元暗中操持的地下军火黑市渐渐兴旺起来。这期间,他慷慨地赠送给了周员外一支半新不旧的转轮手枪;及至日军占了文城,他又撺掇周员外购买了一支步枪作为看家护院之用(此前,周员外的家丁只有几把火铳)。自此,周家村的大财主也就对白掌柜山高水深的背景有了深入了解——知道他与关门山黑石崖山寨的关系不一般。
如今,大当家的亲人突遭劫难,刘五妹急怒之下,一举调动了五十人携枪带弹前来文城,这么一队明晃晃的武装,自然无法混入城内。无奈,白宝元便想出了将人马暂时隐蔽在南郊周员外田庄之中的主意。
刘五妹和师爷自是觉得甚妥,至于突遭如此变故而又骑虎难下的周员外心中的惶恐感受,只能顾不得了。
黑石崖喽啰当晚趁夜色悄悄入住周员外田庄,第二天,刘五妹便将其中的绝大多数人调动进了文城——当然是赤手空拳,另留少数人在田庄内看管武器弹药——她要他们散布到文城街巷,专门盯守监视城内有日军驻扎的地点,以便查找表小姐小菊的下落。
然而,这般一厢情愿的搜寻,又岂能是有结果的?!几天下来,遍撒出去的几十人,没有收集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坐镇宝元酒楼指挥的女匪首,已近乎疯魔。
就在这时,晌午时分的宝元酒楼突然迎来了一伙特殊的客人,他们占据了二楼的一个包间,吩咐伙计请出酒楼白掌柜的过话。
当延误了一段时间的白宝元、心神不宁地推开包间门的瞬间,顿时就是一惊:坐在饭桌旁的三男一女,赫然有成瑞祥绸缎庄的新旧两位掌柜——而那个所谓的肖掌柜,确定从前的身份是晋军独12旅的上尉军官,几天前,大当家的与三当家的带人出手袭杀侦缉队的孟大脑袋,这位肖掌柜应该就在挨枪子的行列当中!
他们来做什么?难道是大当家的在文城城南倚红楼妓院外的袭击行动、露了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