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日酋的棋局摆到这一进程,盘面上已经变得相当清晰——如果说,事关山西四个边角的争夺,晋西北、晋东北以及晋东南主要是由关东军后宫师团、第一军的山冈师团以及下元师团来面对,那么眼下晋西南的角逐,就主要看濑名师团的应手了。
“将军,我们在阎锡山身边是有高层细作的,”小岛正雄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自从去年太原会战后,阎锡山率领晋军余部败退到晋西南,八路军的林师主力就在其师长的亲自率领下、如影随形般到达了汾河下游与吕梁山脉一带。对此,山西的土皇帝如鲠在喉,一直防范着兵强马壮的林师于他的眼皮底下扩充地盘。”
对于国共两军的这一段内幕,旅团长萩原晃早有了解,所以他没有吭声,而是保持洗耳聆听。
“前一阶段,在我师团主力的强力打击下,阎锡山晋西南的地位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西渡黄河、跑到陕西去避难。可是将军想过没有?一旦这位山西土皇帝去了陕西,从此晋西南岂不是就成了八路军一家独大的局面!”
萩原晃始终下意识地把玩着棋盒内白子的手,蓦地一下停住了,随即问道:“林师的师长意外中枪后已经离开,他的部队不会因此深受影响吗?”
特务机关长摇摇头,表示林师整体战斗素质很强,军内的指挥人才更是卧虎藏龙,据悉已经接任师长的陈光也是一员能征善战的猛将,林师长的负伤离去,影响应当有限。
“八路军,不像中央军和晋绥军那样正面与我们对决,却总是躲在角落里冷不防地刺上一剑。去年,板垣征四郎在平型关吃过亏,德川中将的航空兵兵团在阳明堡的机场遭到过袭击——这些都是八路军偷偷摸摸的作品。”
旅团长少将气哼哼地数落着,脸上的表情充满了鄙夷。小岛正雄则不失时机地补充了一句:
“我师团大冢联队刚刚攻击丰店的时候,骑兵联队也在小榆树山里遭到了八路军的偷袭。”
话音刚落,萩原晃竟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鄙夷的神色换做了愤怒,他当然知道,当时袭击骑兵联队的八路军同样出自林师,系徐旅一部,并且这股八路军眼下仍盘踞在关门山下、青龙河畔,屡屡挑衅皇军威严!而在日本军政两界背景深厚的骑兵联队高松准尉,更是在此战中不幸被俘;营救高松准尉的沉重负担,至今还压在濑名师团的头上。
小岛正雄起初被旅团长少将的动作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发现对方拍案而起之后并没有进一步的语言和动作,相反,慢慢地又坐回了原处——他能够理解萩原晃的难言之隐,如今文城守备兵力匮乏,更有小榆树山的宋家沟慰安妇密营需要重点拱卫,将军本人其实已经无兵可调;即便是面对关门山脚下区区几百人的八路军林师徐旅的小股部队,目前也对其有心无力。
不过,这恰恰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八路军的狡诈精明,他们绝对不出现在皇军重兵突击的锋芒前面,而是专挑薄弱环节进行挑衅,不仅成功地保存了自身的实力,更于不知不觉中扩大了自家地盘。假如在不久的将来,阎锡山与卫立煌的势力双双退出山西,那么能给第一军制造麻烦的,可能就只有接受延安主导的八路军了。
“中国人有一句俗语:龙困浅滩遭虾戏——我旅团现在的处境,就可以用这句俗语来形容;”过了片刻重新开口的旅团长少将,语气已经平和了很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姑且让八路军得意一阵子吧!——濑名将军率领的师团主力正云集在运城一线,随时可发动对卫立煌中央军残部的最后一击;一旦结束晋南的战斗,我师团用兵捉襟见肘的局面必然得到大力缓解,届时再出重兵以雷霆之势,一举歼灭此地的八路军!”
说到最后一句,萩原晃的右手握成拳头,用力锤击了一下梨花木制的棋盘,震得盘面上圆鼓鼓的棋子,全部颤栗了起来。
然而,仅仅一天后,被萩原晃旅团长念叨在嘴边的师团主力,不仅未能如他所愿地尽快发动晋南决战,相反却由师团长濑名中将从运城的司令部发来急电,要求萩原旅团即刻从文城运作、在临汾兵站开通向土门镇运输军火辎重的补给支线,紧急补充支援在晋西南T字要地陷入苦战的师团佐佐木联队主力!
那是被师团主力放弃在晋西南腹地的一块孤棋。
濑名师团的主力,主要为加藤旅团的两个步兵联队,外加师团直属的炮兵、骑兵、工兵和辎重兵联队,以及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临时加强过来的一个铁道兵大队、一个战车(坦克)大队,一个山炮兵大队,以及德川航空兵团配属过来的两个飞行中队构成。均由师团长濑名中将亲自统领、旅团长加藤少将担任前敌指挥,眼下的攻击方向便是南同蒲铁路沿线——如今,他们已经推进到了被大转弯的黄河包裹着的山西南端边界,部队集结在运城一线,即将对同蒲铁路的终点站蒲州风陵渡一线发动总攻,随时可毕其功于一役。
然而,阵容强大的濑名师团主力最初并非是从同蒲路出发的,而是按照第一军司令部的部署,沿着太隰公路去攻击晋西南的阎锡山势力。直到他们顺利夺占了标示为倒置T字的四处要地:隰县、午城、大宁、蒲县,击溃阎锡山晋军王靖国部和陈长捷部。彼时,第一军司令部做出研判:阎锡山将西渡黄河逃往陕西,晋中南大局已定。于是临时调整了濑名师团主力的作战方向,命其从土门镇一线转进同蒲路,改为沿着同蒲路向南追击卫立煌余部。同时,仅仅在晋西南的T字要地留守一部兵力。
没有料到的是,正是留守晋西南T字要地的加藤旅团佐佐木联队的两个步兵大队,其后不久就遭到了当地中国军残余力量的猛烈反扑。经过连日激战,局面极为混沌。
根据佐佐木联队长最新的紧急上报,晋军王靖国的十九军、陈长捷六十一军以及八路军林师陈旅,连续向隰县、午城、大宁、蒲县、乡宁、吉县等几个县城发动反攻,双方围绕着上述要地展开了反复争夺。
现在可以肯定,第一军司令部此前对晋西南战局作出的研判,出现了严重失误:
其一,是低估了晋军保卫家乡的勇气。双方交战的地面,已经是晋军在山西最后的大块地盘,他们的阎长官虽然做好了西渡黄河逃离山西的准备,但在濑名师团主力撤走后,无论阎本人还是其手下的晋军,都重新萌发了收复失地之心,从而使得战况趋于激烈。
其二,没有料到除了阎锡山的晋军之外,八路军的林师陈旅也出现在了主战场上;该部去年年底秘密穿插到了晋西南,眼下在大大小小的诸多战役当中,与晋军余部遥相呼应,互为犄角;给佐佐木联队主力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
而佐佐木大佐为了保持主力的机动作战能力,目前已经无法在攻占的县城中留置太多的守备部队,甚至往往是早晨夺下了一座县城,劫掠、破坏一番后、晚上就不得不弃城而走,以至于晋军和八路军屡屡可以“收复失地”。这不仅对佐佐木联队主力官兵的作战士气造成了不利影响,更导致部队在辎重补给方面失去依靠,面临着断绝有效补给的危险。
如今已经坐镇在运城司令部的濑名中将心知肚明——晋西南的山地交通落后,与师团主力现在所处的晋南平原截然不同。何况,自己有同蒲铁路、公路这个运输大动脉,而佐佐木联队主力眼下则只能依靠少量汽车(那一带的许多地区甚至无法通行汽车)和更多的骡马大车,运输军火辎重。
为此,佐佐木联队长日前甚至求救师团,急请派出航空兵兵团的部分飞机,到晋西南战区执行轰炸敌军和运输、空投己方给养的任务。
这让濑名中将倍感踌躇。德川航空兵兵团派来的几个作战中队,以轰炸机和轻型轰炸机为主,现在全部驻扎在运城赶建的临时机场。接下来,这些作战飞机面临的主要任务,是配合师团主力进攻蒲州风陵渡的同蒲铁路终点以及中条山一带的中央军最后防线。换而言之,他要留着它们对付卫立煌、而不是阎锡山。
可是,佐佐木面临的困境也是不容忽视的,这关系到整个晋西南战局的走向。鉴于此,濑名正树与太原的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中将进行了会商,最终由香月中将拍板,紧急出动土肥原师团的两个支队,从侧后方向穿插到晋西南战场,驰援濑名师团佐佐木联队主力的作战。
说起土肥原师团的这两个支队,自河南艰难挺进山西南部后,因动作缓慢,最终错过捕捉同蒲路的最佳战机,于是被暂时滞留驻扎到了濑名师团主力的身后,目前在南同蒲路上的两个县城待命——石黑支队在侯马,酒井支队在闻喜。
第一军司令部为此下令,即日起,石黑支队从侯马出发,沿稷山向乡宁、吉县攻击前进,积极靠拢支援大宁县的佐佐木联队一部;酒井支队从闻喜出发,向万荣、河津县攻击前进,巩固石黑支队的后翼安全。
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濑名中将急电师团大后方的萩原旅团司令部,命旅团长萩原晃另行准备一套补给方案,专门针对晋西南作战的佐佐木联队主力的辎重给养输送:从文城由火车起运,直抵临汾;在临汾再换乘自动车队(作者注:即卡车队)跨过汾河,抵达土门镇,随后沿公路运往蒲县一带——截至目前,佐佐木联队长的指挥部,暂时设在蒲县县城。
原本还期盼前线师团主力尽早得胜回师的萩原晃,接到师团长的这一急电,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手脚发凉:自己的意愿未能实现,反倒又平添了如此艰巨繁重的一项补给任务!
然而军令难违,萩原晃一边压制手下参谋长的不满情绪,同时就将这个任务的具体实施推给了他。
这一刻,他不由得想起了一天前与特务机关长在围棋棋枰上的那番推演——看来,围绕着晋西南这块边角的争夺,迅速白热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