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亮再说
刘景升看着有些失神的吴哲,眼神中透着一丝复杂。“嘿,你看啊,你自己都说不明白为啥要打小日本,你们连长也稀里糊涂的。不过呢,我还真得感谢那个大胡子,他跟我说可以去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儿。你听过《说岳传》不?岳爷爷最后惨死在风波亭,你说说,他到最后是不是觉得自己做的事儿是对的呢?”
吴哲摇了摇头,问:“你真的只有十六吗?”
刘景升微微叹了口气,“十七了。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也是我娘的忌日。我爹觉得我上坟的时候哭就是孝顺,可只有我自己清楚,那是因为别的孩子过生日都能欢欢喜喜的,我却不行。”他的声音里夹杂着苦涩与无奈。
刘景升的眼神有些飘忽,仿佛陷入了回忆。“学校里整天喊着中华民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可这民族每三百年就危急一次,除了那些想当皇帝的,跟咱普通老百姓有啥关系呢?我爹是汉族,我娘是满族,你说说我到底是汉族还是满清余孽呢?”
吴哲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作答。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民族的界限似乎变得模糊不清。
“你们都说日本人烧杀抢掠,可我爹早跑了,连自家香火都不顾。我也能跑啊,北平、津门、南京、沪上的租界,甚至我还能去国外。你不知道吧,我有两个便宜舅舅,给你们的那些枪就是他们送我的。你们当兵的都弄不到的好枪,在他们那儿只是送给自己孩子的玩具。我是说,就算我爹不靠谱,我还能投奔舅舅呢,小日本的事儿跟我有啥关系。”刘景升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冷漠与不屑。
吴哲不知道躺在草丛里,看着天空,淡淡地说道:“你不会的。”
刘景升耸耸肩,“他们宣扬对日本人的仇恨,想让四万万五千万人靠着仇恨去抵抗日本人。可我要告诉他们,杀光四万万五千万人要比让这四万万五千人仇恨日本人更简单。”
刘景升耸耸肩,“他们就知道宣扬对日本人的仇恨,想让四万万五千万人靠着仇恨去抵抗小日本。可我告诉他们,杀光四万万五千万人可比让这四万万五千人仇恨日本人容易多了。这四万万五千万人里,大部分对贪官污吏、为富不仁的仇恨未必就比对日本人的仇恨低。他们更恨那些让他们家破人亡的人,而不是还没见过的日本人。他们仇恨的东西太多了,而且恨了好久好久,小日本算个屁。”
刘景升自己都觉得这话荒谬又荒唐,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我都觉得全县恨我的人比恨小日本的还多呢。”
一片沉默,无声无息。吴哲实在想不通连长为啥让自己投奔这个少年。为了活命?光为活着的话,他吴哲自己也能活得好好的。为了抗日?可眼前这少年压根就没把日本人当回事。为了报仇?杀了自己娘的那婆娘早被自己宰了。为了连长的仇?这少年也说了,不算亏。那还能为了啥呢?
胖子的烧烤技术那真是烂得没法说,那么肥的刺猬被他烤得一块糊一块干。没办法,刘景升狠狠踹了两脚胖子的屁股,却还是吃得津津有味。胖子实在困得不行,又不想再睡在野地里,三人只好踏上回家的路。不敢从进山的地方走,刘景升带着他们从山里穿过去。
正当三人准备出林子的时候,刘景升突然听到前面有人说话的声音,赶紧带着两人躲了起来。三人躲在草丛里往外看,山谷内有十几个中国村民围在一堆火的四周,为啥说是中国村民呢?因为他们说的是本地方言,哭声也是本地的。
“杀啊!”刘景升喊了一嗓子就冲了过去。吴哲一脸疑惑地望向胖子。胖子站起身,看着吴哲,嘟囔了句“活土匪”,也跟着走了过去。没等这十几人反应过来鸟兽散,刘景升已经冲到人群中间,挑了两个比较强壮的青年人,一手一个拎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等胖子和吴哲两人到了跟前,只见这十几个村民都跪在地上,高呼大王饶命。吴哲走过刘景升身边时,小声说了句,“你不是活土匪,你是神经病。”胖子在旁边像是反驳吴哲又像是在骂人,“活土匪从不干人事。”
“姥姥,你们懂个屁!”刘景升根本不理睬两人,踹了一脚跪在地上的中年村民,问道:“说说吧,你们是哪儿的人?在这儿干啥呢?”中年村民跪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太惨了,太惨了”,哭了半天就是不往下说,其他村民也跟着哭得呼天抢地,仿佛沉冤十年终于盼来了青天大老爷,可以还他们一个朗朗乾坤。
刘景升耐着性子问了半天。原来,这些人是潘庄的,有人向日本人举报说村子里有人招待过东北军。昨天来了一群日本兵,把潘庄给屠了以示惩罚。这些逃过一劫的人被惨状吓坏了,躲在这里却又商量不出个办法,就只能困在这儿。
“行了,别嚎丧了。我姓刘,我爹是刘半城,你们潘庄的地都是我家的。”刘景升方才还在说着四万万五千万人不会痛恨日本人,可此刻他却发现自己错了,因为他现在就异常痛恨日本人。
中年村民听了刘景升的介绍,确定不是日本人也不是山贼,明显安定了不少。借着火光,他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这年轻人个头身材倒是像,可怎么也不能把平日里“风流倜傥”的刘少爷和现在浑身是土、狼狈不堪的少年联系在一起。姑且信吧,总比小日本或者山贼要好,更何况整个县城没人敢,也没人会冒充刘大少爷。
“一群没用的东西,天亮了带我去村里看看再说。你们村的人都是我家佃户,既然你们是我家佃户,我就要去看看我家的地被你们祸害成啥样了。今天累了,睡觉,有事天亮了再说。”刘景升的话语充满愤怒,不知道是在为了这帮村民的软弱,还是日本人的残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