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两日后,停泊在新加坡港那一汪静水中的万年清已整饬完毕,裕格没有食言,船上物资尽皆备齐,一干人等精神饱满地预备再次踏上航程。
翡翠湖那场技惊四座的表演过后,满剌加总督当真被大大震撼,旋即屡次遣人去驿馆找瞿朗探究那船模型任凭人的口令前后左右运动的奥秘。志得意满的年轻人故意不搭理,吃了闭门羹的总督全权代表回去那么一陈情,裕格无奈只好自降身段,趁着这两天船政学生们还未离开的空档来亲自讨教。
经过一番如菜市场般的讨价还价,瞿朗言遥控船的技术复杂,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并仍然坚持要按之前说好的两成比例拿技术入股,否则免谈。裕格本来面露难色,可经过旁边幕僚的一撺掇,说这小子深不可测,得想尽办法笼络,咱英吉利方今能称霸寰宇靠的就是碾压别家的科技,和层出不穷的人才,像发明蒸汽机的瓦特,火车之父特里维西克等。裕格这才松了口,承诺尽快向东印度公司董事会提请此事,说是呈报,自己的话举足轻重,也就是走个过场。
一切就绪之后,修饬一新的万年清再次鸣放汽笛,解锚缓缓驶离新加坡港北上。这趟英国人还特意派了一条医疗船随行,倒是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说受宠若惊谈不上,不过可猜出多半是和瞿朗的面子有关了。
船队离港的时候,再次经过那些飘着米字旗的巍巍巨舰,艳羡之情还是难以掩饰地浮现在船政众学子的脸上,这些学海军出身的青年无一不畅想着,自己能够早日驾驶比肩眼前煌煌钢铁之师的国产铁甲舰驰骋在祖国的万里海疆。
早操甫一解散,短暂的休息时分,几个要好的朋友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严复大为感慨,“想那英伦三岛,我国盛唐万邦来朝之时还属未开化之地,野蛮人横行,可自 1588年他们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确立海上霸权迄今为止制霸全球号称日不落,实是全赖这纵横四海的铁甲舰!”
“是啊,没有一支强大的海军就没有海权,没有海权何谈国家安全?”林永升从旁附和了一句,手中用力掷出一枚小石子,但见那小石子掠过海面,随着惯性往前蹦跳了几次而后没入了波涛之中,头顶几只海鸥凌空飞过。
杨用霖望着那水漂不断前行的路线怔怔出神,倏然道“那天瞿兄说,若是真的……航……母,可抵上这里所有英国人的战舰,此话当真?可是洋先生所教授舰船发展史理论课从未提及有这等船……”他显然还没习惯这船的叫法,说到该处明显停顿了一下。
闻听此言,瞿朗未马上回答,他示意几人略微靠近,然后压低声音:“实不瞒几位,瞿某少年时一次去山中游玩,得遇一位方外隐士,这个隐士极爱弈棋,兆乾不才陪他对弈了几盘。对弈毕,此世外高人兴致颇高,遂赠我一本奇书,并嘱咐我阅后即焚之。这航母的总图和分解图就描画在这奇书之中……”
“初起时我对书中所载图形不明就里,只得将图形牢记,遵高人之嘱把书焚毁……直至福州船政学堂经年学习后日夜揣摩,才渐渐开悟,终于明白这航母是海战的终极大杀器!”
瞿朗一抬头,见到众人俱是震惊之色。
“无怪学堂那时瞿兄经常彻夜不归,原是背着我们研究这奇书去了。”林永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如此说来,所谓航母,这世间还未曾有?”
“假若瞿兄所言非虚,这本书册可说是天书了……难道张良拾履,老叟传书这等典故不是传说,而是真真正正存在的?”说实在的,如果是任何一个旁人刚才向他们那一顿吹嘘,肯定换来的是大大的不屑,毕竟这些人都是沐浴过正统西方近代科学教育的。不过鉴于瞿朗之前那种种如神人般的事迹,让他们不由得不信。
瞿朗略一正色,慷慨激昂道。
“不错,此种海战大杀器,当今寰宇列强英法德俄意等还都没有,但若任何一个国家拥有了它,便可轻易廓清瀚海,扫荡群雄!”
“我们倒用不着扫荡群雄,但愿震慑列强,固我海疆即可……”
“那么有一到两艘航母便绰绰有余了……”方才吐露惊人之语的年轻人喃喃自语。
“果真如此,届时我们专造航母便是!”环顾众人欣喜之色一时溢于言表。
看来大家还是想的太简单了,须臾瞿朗眉头一皱,继而说道。
“不过,我不是泼诸位冷水,要建造这海上巨无霸,非一朝一夕之功可。须知高楼万丈平地起,海军的发展尤其讲求国家的工业基础。冶炼制铁,机械加工诸如此类,来不得半点虚假,脱离实际讲谈那可真就是空中楼阁了……”
“嗯,我赞同瞿兄的看法,西人工业革命已逾百年,方有今日之强盛。我国是五千年文明古国不假,却承平日久,早已与世界发展潮流脱节,今时今日断不可再陷在天朝上国的迷梦中无可自拔,但要强国自新,亟待一步一个脚印奋起直追才是!”
“几年前我们不是在上海开设了江南制造局吗?依洋人规制仿造西式枪炮,听说后续几位洋务肱股还要领衔主办开滦煤矿,轮船招商局等新式机构,我看就是个很好的开端。”
“对,千里之行,还需始于足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林履中,严复等不时加以总结性陈词。
“好一个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虽说后发有后发的优势,某种程度上能实现弯道超车,但兆乾信奉一句话“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来……”说到兴起处,瞿朗右臂倏然举起,只见他将右手大拇指和其余四指虚握,宛若一樽盛酒的器皿。
“军中不能饮酒,今日高兴,兆乾以此代酒,是豪杰必有真情,大丈夫岂无酒量!待到飘扬龙旗的铁甲舰队森然列阵海上之时,再与诸位痛饮……干!”
“哈哈哈,好,与诸君共勉,干!”各人有样学样效仿瞿朗的样子,手中虚握酒杯,与身旁人作碰杯状,随后各人返回各自岗位上去了。
船舷边爽朗的笑声渐渐散去,万年清已重新穿行在马六甲海峡温暖和煦的无风带中,而马六甲海峡北部出口前方则是北缅甸海的万顷波涛。按照计划,航行两天后他们将途径素来是英国人流放不法之徒的安达曼尼科巴群岛,他们不会在此停留,转过此处向西就将进入印度洋,他们的下一个驻锚地是印度的加尔各答。
年轻人正在后部甲板帮忙整理帆索忙活的时候,大胡子洋教师罗伯特懒洋洋地走了过来。经过前番种种,罗伯特对瞿朗的态度显然改善了许多,但见他丝毫不见外地把手往年轻人肩上一搭。
“嘿朗,你有没有忘记什么事情?”
“什么?”年轻人手里的活不停,同时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在中国南海的时候咱们俩打赌,我输给你一块怀表,你说过要给我一个更好的,大家都可以作证,你不会故意忘了吧?”罗伯特狡黠一笑。
这老外看不出记性倒不差,瞿朗心道。
“就这事儿啊,我记着呢,这样吧,到了加尔各答我给你……”
罗伯特颇有些意兴阑珊,不过他也没有像瞿朗预料的那般纠缠着不放,他把搭在瞿朗肩头的手挪开,末了只说了一句。
“你知道,在海上的人可不能没有块好表,不能不知道精确的时间,否则连船的准确经纬度所在也无从得知……”
“不是有六分仪吗?”瞿朗茫然。
“哎你不懂……”罗伯特背转身,抛下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