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要考船政学堂!
翌日瞿朗携小伴读就辞别方天祥下山归家去了。芒砀山寨主一直送到山脚下,此行虽还要一两天的脚程,但方天祥知他有高强武艺傍身,且不缺银子作盘缠,索性没派弟兄于路上护送,就止送了些山里的鲜活土产。话别时分,两人又聊到拉起队伍去投军一事,方天祥言那日回去后与几位小头领已经商议,大家均无异议,余下就是征集下面众位兄弟的意见,目前看来问题不大。听方天祥这样说,瞿朗当即展眉,郑重拱手说道:“大哥,既然如此甚好,兄弟们终算是有个好的归宿。小弟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经过在山里这数十天的历练,小伴读比之以前话多了不少,不再是个闷葫芦。为了路上解闷,瞿朗有意无意地东拉西扯,给他讲后世那些新奇好玩的事儿。比方说人站在悬崖边,身上绑根绳儿眼睛一闭就往下跳啦;又比如,头上顶个大疙瘩,面前放一块能自己发光的玩意,手上再拿一个四四方方的神器,居然能够模拟在草原上纵情驰骋的感觉,而现场却没有一匹活马啦。瞿朗说到兴起处,就真如同戏文里说的那般口吐莲花,直把相貌活脱脱那另个时空他铁哥们李荃翻版的小伴读听得一愣一愣的。
说得口干舌燥之际,恰好路边经过一个茶棚,他便拉上瞿三钻进去歇脚,外带向店家讨碗茶润润嗓子。恰在此时,一个念头开始在瞿朗脑海里翻滚。既然自己给方天祥他们提议以后投奔海军,那么想必大脑后台数据库中已然自动调取了与当前时代相匹配的国情资料。为防记忆产生错乱,他向身旁的年轻伴读又确认了一遍今年是哪一年。
同治五年,没错,公元纪年的1866年,这时由左宗棠草创,而后由沈葆桢主理的船政学堂,已将要在福州马尾拔地而起了。这所学府在当年即招收了首批学生一百多人,七年后首届毕业生完成学业。而在他们毕业四年后的1877年,个中翘楚将要被清政府选派送到欧洲留学深造。
自己在穿越之前,就对这所中国近代史上首屈一指的海军摇篮和培养指挥、驾驶、测绘等专业人才的船政学府无比神往之。既然如今有机会和它处于同一时空,那怎么着也要去朝圣,若是再一不小心能在那里求学,想想就是一件蔚为幸运的事。
听闻城里最近又是匪盗频仍,近来老贾带领着手下兄弟加强了庄内的警戒。这天巡视到大门口,远远地望见瞿朗瞿三两人出现在街角,手里大包小袋还拎着,颇有眼力见地招呼上两名家丁迎上去帮忙。一见着少爷的面,年逾四十的老贾旋即大倒苦水:“少爷您总算回来了,怎么耽搁了如此久的时日?您不在这些天,夫人她的日子可不好过。”
“我娘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瞿朗关切地问道。
“夫人身体倒是无恙,少爷大可放心。那日我们从城东观音庙回转之后,老爷不见少爷您跟着回来,诘问夫人是何缘由。”
“我娘她怎么说?”
“夫人她起先只是说您到几个交好的同窗那里盘桓几日,顺便切磋文章经学。听到夫人这样讲,老爷也就没说什么。可后来少爷您迟迟不归,老爷再次追问夫人,夫人原本还是不愿详说。老爷索性遣人到各处相熟的那里都问了,结果都说少爷未曾来过。夫人实在搪塞不过去,只得把您随方爷他们去芒砀山的事如实说了。”
听到这里,瞿朗大抵知道为何老贾说他的娘亲日子难过了。他现世的爹,进士出身,如今亦是湖州当地首屈一指的人物,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和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在山野之中混了这么多天,还有意瞒着他,那还得了?更重要的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又虚度了这许多光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把书本抛诸脑后逍遥快活去了。想到此间,瞿朗已经能够脑补瞿天正双脚跳的画面……
“老爷听到这个消息后,让我们颇感意外的是却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沉着脸叫小的们将夫人罚作闭门思过五日,每天只准我们送两顿饭。今天已是第四天,还有两日,夫人才能出来呢。可是话分两头说,当日老爷他的脸色属实极为难看,老奴大概是在瞿家呆的时日够久吧,见过那么一两回类似的情形。老爷不是不发火,发的可都是内火哩!”见瞿朗没有作声,老贾继续说下去。
“贾叔,我知晓了,我要去看望母亲。”应是秉承了自己那个时代里人人平等的理念,穿越到此地的这些天里,瞿朗对府里的下人很是尊敬。可一听到,与自己天然亲近的瞿母,因为自己的事情被父亲责罚,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虚礼,催促老贾为自己领路去看望母亲。
“娘,孩儿回来了!”及到关着瞿母房间还有二三十步的时候,瞿朗迫不及待地叫喊起来。
“朗儿,娘在这儿……娘一切都好。你刚回来,去拜见你父亲时千万不要顶撞忤逆了他,若论起来此事过错确在我们,不该瞒了他这么久……”
没说两句,门外的少年已能够清晰地听到房内断断续续传出的啜泣声。
“母亲莫哭,这些天让母亲受苦了,此事全因瞿朗而起,孩儿定会一力承担。只是父亲太过独断,稍稍惩戒足矣,为何要连罚五日,孩儿这就放母亲出去。”
说罢,从最重视人权的时代穿越而来的少年,嗖地摸出一把锥状的物体就要去破坏房间的门锁。
这时,负责看守房门的门童,只得硬着头皮挡在瞿朗身前,同时露出左右为难的神情。
“少爷,您别为难小的们,老爷特意关照,禁闭期限未满之前,任何人不得放夫人出来,否则绝不轻饶。”
“那我亲自去向爹讨要禁闭母亲房间的钥匙……”
“老爷今日会客,说是有一位从福州来许多年未见的老友,其他人等不得打扰,一切待客人走了再说。”
瞿朗本已不耐烦,想打断门童的话。可是甫一听到“福州”这两个字,突然眼前一亮,他首先想到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再向对方求证了一遍。在确认就是福州府的那个福州以后,他首先收起手中那把看着像铁锥的器物,那玩意同他一起穿越过来,在往日的考古勘测工作中帮了自己许多忙,同时还是一件开锁神器,瞿朗用着十分趁手,所以刚刚在前往禁闭母亲房间之前悄悄地揣上了。
“母亲在此间稍候,孩儿现在就去找父亲恳求他放母亲出来。”
虽然此时他在门外,瞿母于房内,但少年仍然郑重地施了一礼,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
来到会客厅近前,眼见瞿天正与一位陌生人正在谈笑风生。瞿氏绸庄话事人抬眼瞥见自己,那神情转换在瞿朗看来真是绝了,活像青春偶像电视剧里为正处叛逆期的儿子搞得焦头烂额的父亲。要说这古今中外,为子女挂牵操心的父母果真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将出来的。
瞿天正示意他站到一旁,临了再隔空丢过来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仿佛在说-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呷了一口不夜侯,刚放下茶盏的来客瞧见门口突然站了一位俊朗少年,问道:“瞿兄,这位就是令郎吧?”
“正是犬子。瞿朗,这位是我旧邻故交孟逸轩,我幼年开蒙之时即已熟稔,经年未见,还不过来见礼?叫孟叔。”瞿天正不急不缓地言道,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察觉出一丝淡淡的愠怒。
“孟叔,小侄见礼了。”被关注到的少年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去行礼。
“瞿朗,嗯好名字!单名一个朗字,以我对仁兄你的了解,必定是取自“朗朗乾坤维天有汉,日月昭昭故国有明”这一句。”说罢捻起髭须,再次仔细端详起面前的少年来。
“令郎气宇不凡一表人才,瞿兄果真好福气。”远道来客此话一出口,少年不动声色地偷眼瞧了下父亲。瞿天正的脸上虽然还阴晴不定,可有一瞬间的沾沾自喜还是为少年敏锐地捕捉到了。
少年魂穿到这个年代以后,满掐满算也就两月有余,迄今为止接触到的也无非是爹娘,瞿府下人,还有方天祥那帮绿林豪杰。所以他拿不准眼前这个父亲的故友刚刚对自己的褒扬是肺腑之言还是场面上的客套话,但他愿意相信对方说的都是真的,因为紧接着孟逸轩又说道。
“不瞒仁兄你,在下年轻时曾跟着云游的道士学过相面之术。我方才观察了贤侄许久,印堂饱满,骨骼奇伟,相书之中明确写了,此相表福禄绵长,实在是前程不可限量。不过要想将来飞黄腾达,最近几年需要到行伍之中折冲一下,只怕仁兄你不舍得令郎受苦……”
“贤弟,我没有听错吧,你是说让小儿去到军中呆上数载吗?”
瞿天正面露难色:“想我瞿家,素来以文章诗赋见长,家中子弟寒窗十载都是要去科场大展身手的。祖上别说没出过什么参将游击,就是正儿八经练过拳脚的也不曾有……”。
此时瞿朗突然插话:“父亲大人,孩儿愿意趁年轻到军中历练历练,如果可以选的话,孩儿首先想要投效水师。当今寰宇诸国,但凡和海洋粘着点边儿的,无不知晓海权的重要性,昔日的弹丸小国都在积极筹建海军,比如咱们的近邻日本。想我怏怏中华,海岸线绵延数千里,没有一支堪用的水师,如何拱卫海疆,有朝一日抵御外侮呢?我听说朝廷不久将要大力兴办洋务,向列强全面学习,这其中势必会革新军队,自然也包括海军。孩儿想着,值此世界日新月异之际,正是我辈大有可为之时。再者说,瞿朗自认为屁股底下坐不住,不是读书这块料,没法帮您谋取功名光耀门楣了……”
少年似竹筒倒豆子一般吐出洋洋洒洒一大段,末了也没忘向瞿氏家主的心口撒上一把盐,颇有借此规劝父亲绝了逼自己循着祖宗的旧例走仕宦这条路的念想,虽然这盐撒得是那么地无心。
言毕,瞿朗特意再次朝向父亲的挚友:“孟叔,侄儿听闻沈大人经略的船政学堂就在福州,就在马尾?”
“确实如此,我常年居于福州,对那里颇为了解。说起船政学堂,此间招收的也多是青年才俊,贤侄如能考入这个学校,与这些大好青年同窗际会,将来学有所成,报效国家,实为我朝一大幸事!恰好我与那里的法国学监日意格相熟,贤侄倘若确有意报考船政学堂,孟某不才,可以捉笔代为推荐!”
孟逸轩对刚才瞿朗那一番慷慨陈词大为钦佩,着实没想到好友的儿子小小年纪见识不浅,没有为了功名囿于自己眼前那点儿迂腐的,和如今天下大势已显得格格不入的事务,却可以放眼寰宇,指点天下大事,真是后生可畏,更可喜的是我朝后继有人了。
“孟叔如愿意从旁帮忙,那可就太好了。父亲大人,我心下已决,我要考福州马尾船政学堂,请父亲大人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