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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新世代车轮滚滚(下)

1894风云再起 歧路风痕 5244 2024-11-15 06:32

  不久之后,西班牙舰队显然也注意到了引人侧目的蹂躏号。

  瞿朗即便是用脚趾头也可以想见,这些来自加泰罗尼亚的船员们在望见蹂躏号后渐渐睁大的双眸。

  然而,许是残存在基因里,往昔祖辈纵横捭阖,驰骋大洋的本性使然,又或许是窥到对方止有六艘,觉得优势在我,故而对面西班牙的九艘战舰只是有那么一瞬的愣神,便又再次恢复气势汹汹的姿态疾速而来。

  海面上倏忽疾风起。

  隶属西班牙的二等风帆动力战列舰尼特洛伊亚号,圣安大略号冲在最前,浑像两个闻到硝烟气息骤然兴奋异常的打手和急先锋。恰好这时吹的是东南风,所有风帆张开面积达 0.68个足球场的尼特洛伊亚和圣安大略全速前进,巨大的风帆划过空气留下嗤嗤的破风声。

  这两条为首长度接近八十米的巨舰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十足,它们那鼓荡在风中硕大无朋的战帆,在背阳面形成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广袤的波涛之上,也笼罩在众人的心头。

  对向而来英国皇家海军的无敌号,刚勇号和决心号亦是不甘示弱,逆风加速,它们两舷整齐突出的炮口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却显得愈发阴森如斯。

  只是让人颇为意外的,本该打头阵的蹂躏号此刻却刻意放慢速度,拖在最后,不知是何缘由。

  “今天有眼福了,我要留下来好好看看大英帝国的勇士怎样锤爆对面的兔崽子们!”罗伯特恶狠狠地说。

  “我们先不回要塞,留在这里观战……贝舰长,你没意见吧?”

  “我意……”

  身为一舰之长,事事要为全局考虑的贝锦泉不经意间抬头,迎上他的是邓世昌,杨用霖,林泰曾,林永生们无比热切的目光。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想错过这难得的观摩机会。

  于是他下令,万年清暂不去直布罗陀港,向东泊出两海里下锚,同时主桅挂出中立旗帜。

  瞿朗脑海里应景播放起《怒海争锋》的片段。因饰演角斗士闻名天下的罗素克洛,这回率领着“惊奇”号,与法舰“地狱”号,上演了一场追亡逐北的精彩大戏。

  他爱好看电影,但作为堂堂七尺男儿,瞿朗从来对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爱情电影不感冒,也对抄来抄去的翻拍片极尽鄙夷。他的最爱是拳拳到肉,全程无尿点的格斗功夫电影,再者就是让人血脉贲张的战争巨制。

  在《加勒比海盗》系列未上映之前,《怒海争锋》当之无愧能排进他心目中观赏过影片的前五。

  可是,纵使影院的视听效果再出色,毕竟是在演电影,是假的。然而现在,置身于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十九世纪的海战现场,双方还没正式开打,那气氛已经全然拉满。

  历史的车轮走到十九世纪下半叶的时候,纵使新式战舰的设计和建造饶是初露曙光,可就如同虽日暮西山,太阳的余晖依然洒满大地一样,人类大规模的海上作战,依旧是遵循两百多年来的经典战法,无论国家大小,海军强弱,都是摆好阵势抢占有利阵位,而后排成战列线对轰,后世战列舰的称谓也是由此而来。

  后来也曾经短暂出现过一种防护撞击巡洋舰,于船艏安上冲角,在战事胶着难分高下时贴身肉搏,刺刀见红,算是对古希腊时代此种海军战术的回归和致敬。

  所以说,人类历史包括战争史,有时就是这样兜兜转转回到原点,正所谓在曲折中前进,在迂回中进步,大抵如此。

  穿越自二十一世纪而来的少年心知肚明,即便是四十年后那场被军迷们津津乐道的日德兰海战,世界海军已然进入钢铁时代许久。除开为高速而生的战巡担负前出侦查,骚扰敌方任务以外,两方舰队的主力即战列舰依次排成战列线厮杀的战法,依然没有销声匿迹。

  言归正传。

  瞿朗他们在万年清上远远瞧见,无论是英国,还是西班牙的战船,接近对方到一定距离,就好像那儿有一条无形的界线。当越过这条界线之后,它们哧啦啦吃力地侧过船身,就似两帮即将参加拔河比赛的五大三粗的家伙,在乱哄哄排兵布阵,期望在比赛开始前为自己一方谋得有利的位置,继而获得比赛的胜利。

  它们转向的时候,每条船身下的海水无一例外哗啦啦被搅动,泛起蓝灰的浪花。

  唯有那个“怪物”稳坐钓鱼台,在英国舰队阵后一动不动,似乎觉得自己的五个兄弟对付西班牙人已然是绰绰有余。

  经过持续十来分钟的转向调整,所有的舰只位置尘埃落定,料想中惊心动魄的炮战就将一触即发。

  令人窒息的静默没有延续很久,有什么东西的呼啸声刺空而过……

  稍顷,金属炸裂声,两方战士的嘶吼声,沉重物体的撞击声以极其夺人心魄的感觉飞速蔓延开来,构成奇妙的混响在福州船政学子们的耳畔徘徊。

  这边厢,刚勇,无敌,决心号作为英吉利地中海舰队的新锐,装备为数众多的 68磅滑膛炮,7寸后膛炮,间或还有少量的 100磅滑膛炮。虽不可与后世动辄 381mm, 406mm,甚至 460mm,射程轻轻松松突破几万米的巨炮同日而语,但在这个时代,已经称得上是能够海上争雄的利器。那上百门齐射给人的震撼感觉绝对堪称霸道。

  转过对面,西班牙的风帆战船亦不是吃素的,他们的数量占优,舰炮口径和射程也不遑多让。但见那九艘悬挂红黄相间旗帜的大船争先恐后射出复仇的炮弹,向英国舰队的方向倾泻而去。

  炮弹出膛瞬间,炮口闪曳的白色烟雾此起彼伏,硝烟随风飘散的场景在擅长展现宏大场面画家的眼中不失为一种独特的美。这种十八世纪、十九世纪风帆战列舰狭路相逢的定格,是他们创作传世油画的绝佳素材。

  此外,船坚炮利这个词在此刻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大哥,那边可真热闹好看,这趟小弟我跟着你出来见世面当真是来对咧……”

  不知什么时候,瞿三伏到了瞿朗的身旁,对着几海里以外的碧海交兵啧啧赞叹道。

  瞿朗只是略略点头,没有出声回答他。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此刻在这条万年清上,接受过正统西式海军教育的刘步蟾,林泰曾,邓世昌,严复,林永生,瞿朗们聚精会神观摩着,若有所思。

  他们瞧出两件事:第一,随着战斗的推进,英舰的命中率普遍比对手高出一筹,直接反映出英舰操炮手平时的训练水平较高,舰船的性能也是较为先进。

  其次,纵然如此,英舰还是渐渐落了下风。很简单的道理,双拳难敌四手,九对五,将近两个打一个,在武器装备均等,没有地利,双方阵型摆开,且舰船没有明显代差的情况下,数量多就是王道。

  所有人都在等待。

  因为,皇家海军饶是留了一个后手。

  嘭---嘭---嘭

  方才在己方阵后徘徊许久,好似置身事外的蹂躏号,开始用它那沉闷且可怖的炮音宣告自己的存在。

  尼特洛伊亚号,圣安大略号这两艘西班牙的主力,方才见到英国舰队颓势初现,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在那里疯狂输出,颇是得势不饶人。

  现下它们有点儿上头,看到节节败退的英国舰队阵后掠出那艘奇形怪状的船,想也没想便迎头冲了上去,68磅,100磅炮的炮弹就像不要钱一样拼命往蹂躏号身上招呼。

  它们却似乎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眼前的这个只有两根光秃秃烟囱,桅杆完全消失不见的家伙已然脱胎换骨,代表着奔腾而来的新世代,代表了世界海军的未来。

  很快,当尼特洛伊亚和圣安大略的指挥官们从望远镜中见到弹着区域硝烟散尽后,依然威风凛凛几乎毫发无损的蹂躏号,个个呆若木鸡。

  蹂躏号,正如其名,开始蹂躏摧残起对方比自己整整落后一个时代的西班牙舰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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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炮声渐渐稀疏。

  随着双方舰队各自向相反方向脱离接触,一场短促而又激烈的海上交锋逐渐偃旗息鼓。大不列颠的指挥官以技高一筹的战术素养,加诸炮手们精良的射术,在这场战斗中不消很久即明显占了上风。

  而反观西班牙人,则不得不再次吞下失败的苦果。更加重要的是,他们那种为他人在眼皮底下钉入一块楔子,如鲠在喉,如芒在背的苦涩滋味还将一如既往延续,未知还将持续几个世纪,不知何时才能终结……

  极大超越了时代的蹂躏号,在这场战斗中可谓大显神威。它的防护力于所有参战舰只当中鹤立鸡群,敌方的炮弹射到它的身上犹如挠痒一般,几乎不能伤到它分毫。

  可是反过来,伴随海战的持续进行,因周遭频频落下弹雨,激荡起泼天雨幕,裹身于其中的皇家海军的骄傲开始用它那 305毫米口径的重炮发出一声声怒吼,实实在在让对面胆颤心惊。但凡结实捱上一发,对于西班牙舰队那点儿可怜的防护来说,可就真不够看了,多数是非沉即残。

  “精彩,实是太精彩了!”

  来自遥远东方古国的万年清上爆发出一阵接似一阵的呼喝,他们方才退避到英西两方交战的安全距离之外,却没有径自离开,全员屏息观摩了这场堪称活教材的海上鏖兵。

  假若此时,上帝伸个懒腰俯瞰这片蓝色的海疆,大概会见到这样一幅景象。

  分为两个阵营的十多艘大大小小的人类战争机器,为这些上帝不经意间创造出的生灵所驾驭,自打他们诞生之日起就无比地折腾。穿过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蛮荒时代,度过等级森严之奴隶封建社会,乃至到达文化和科学极度昌盛的现代,人类的欲望好似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发而不可收拾。

  自进入热兵器时代以来,这些胆大妄为的人类将纷争的战场更加频繁从陆地延伸到了原本与人为善且安宁静谧的大海,波塞冬的神殿和七海由此被搅扰地不得安宁,而大海比以往更多时候在世人面前呈现狰狞面目也就显得如此顺理成章。

  距离这里战场不远的地方,下锚停泊着另外一艘与那些此刻正身处险地,你来我往激斗不休的战舰相比毫不起眼的船。从那只船上齐刷刷伸出一排上好黄铜制作的航海单筒望远镜,从开战的那一瞬甚至直到战斗停歇为止都没有放下。

  或许,除了兴奋之情以外,不少人于两英里外遥望得胜后高高兀自骄傲飘扬的米字旗,心底会泛起一丝隐隐的痛楚。不很遥远的三十多年前,泱泱华夏犹如被人当头棒喝一般,就是被那英吉利肆意劫掠东南沿海,而且叫嚣随时北上攻取京师。

  究其根本,空有万里海疆,却没有一支强大的海军使然。

  万里赴戎机,遍下西洋睁眼看世界的少年们,矢志让以往的屈辱永不再来!

  万年清跟着得胜的皇家海军,徐徐向近在咫尺的直布罗陀港驶去。

  刚刚亲眼目睹了那场大战的众人,皆是意犹未尽的神态。

  这时,杨用霖走了过来。

  “方才贝舰长新收到一封沈大人的电报,说是沈大人接到消息,日本最近派了一个叫什么岩仓使团的在欧洲各国游访,掐算日子我们也差不多到达了欧罗巴,沈大人要我们必要时留意日本人的动向。

  贝舰长这就让我通知大家回舱议事……”

  大名鼎鼎的岩仓使团出访欧美,无疑是日本近代史上继明治维新之后又一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某种意义上重要性更超过前者。

  原本计划半年的出国考察,最后使团回国时已然过去一年零十个月。

  岩仓使团回国以后,就当时国内甚嚣尘上的征韩一论,考察派和留守派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并且影响深远的朝堂博弈,其后更是让大久保利通和西乡隆盛这对少时挚友分道扬镳,最后反目成仇。

  想到这里,瞿朗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看来自己这趟穿越没白来,几乎所有重大历史事件都给自己赶上了。

  岩仓具视,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伊藤博文,你们是日本近现代举足轻重的人物不假,你们想通过遍访欧美各强国,学习他们先进制度,让日本脱亚入欧,由弱变强自然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我泱泱中华,源远流长,先贤灿若星辰,战将文胆多如牛毛,不知几倍于尔国!江山秀丽,人杰地灵,折腰英豪无数!

  今生无悔入华夏。

  我华夏不该在某一天坠入深渊,甚至整个民族面临万劫不复的境地,我华夏不该为尔等任意欺凌!

  我瞿朗(瞿小明)每每夜阑人静时阅读史书到近代这一段,无一次不是泣泪扼腕。

  好在,目前两个东亚近邻尚在同一起跑线,还有挽回的余地。我瞿朗一人虽只如萤萤之火,但……

  他不经意间抬头,周遭那些与自己朝夕相处多年的面孔,是那样朝气蓬勃,是那么鲜活,他的目光由此亦更加坚定。

  脑海中更是回放起梁启超《少年中国说》其中两句振聋发聩之语--“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瞿兄,快来啊,大家都在等你哩。”

  “嗯这就来!”

  被叫喊名字的少年,放下思绪,爽朗应了一声,快步朝着船舱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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