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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慈忽然转向郑勇二人:“你们去杨驸马那里,就说本官想同杨家大姐一谈。”
待两人出门后,宋慈压低声音问道:“芸娘可曾受辱?”
柳珩顿然明白宋慈的用意,感恩不尽。“回大人的话,小人问过娘子,不曾污了清白……听她言道,夜里被人劫到此处后,又惊又怕……又羞,就一直缩在床上被里。一夜竟然无事,不觉昏昏沉沉睡去,直到听见小人的声音。”
宋慈长舒一口气,端起茶盏。“你且继续讲来。”
“小人急忙破门而入,与她相拥而泣。等我缓过神来,觉得此事甚是蹊跷。这中间因果虽然不明,但是与我家主人必然有干系,一时又寻他不到,无处理会。好在芸娘和我总算相会。我们不敢在此地久留,匆忙离开阁子。小人不敢回住处,芸娘亦无脸回杨家。我们在路上计议了一番,觉得城内疫情大作,再往后处处需要路条,行走甚是不便,莫如先觅个清静所在,幸得有斜桥的姑母处可以托身,于是赁舟而去。”
宋慈立起身来,捻着髭须,在书房内开始踱着步,这是他长思的习惯。“你与芸娘相约之事,只有李固知晓,看来这所有的蹊跷诡异都是他安排的。”
“小人现在想来,的确如此。主人谋我,故而当夜小人在小吴园等不到芸娘。”柳珩挠挠头,“只是有一事小人至今不明,请大人指点明津。主人为何着小人去阁子送书?”
至此,宋慈大略知道李固的诡计了。这个李固此前仰慕芸娘已久,通过小翠私下传书,想与芸娘暗通款曲,却被芸娘拒绝,因此怀恨在心。这次他借着柳珩约会芸娘的机会,指使牛二将芸娘诱拐至飞红阁,欲行淫乐之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当日(正月十九日)白天李固在水仙娘娘庙前被何九追赶,不慎坠崖而死。当夜牛二虽劫了芸娘到飞红阁,李固却不能来了。芸娘因此逃过被凌辱之劫难,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第二日李固故意派柳珩去飞红阁送书,其实是想借柳珩之手解救芸娘。当夜即使李固阴谋得逞,考虑到妇人名节,芸娘柳珩必然不敢声张,只好将委屈吃到了肚子里。况且这李固也许事先安排了脱逃之策,也未可知。这李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一句点破梦中人,柳珩才恍然大悟,喃喃道:“不意主人直如此狠毒!”
宋慈想了片刻,继续问道:“你且仔细想想,你最后一次见到李固时,他和你说过什么话?”
柳珩陷入沉思,“他嘱咐我还几本书到内湖边,但是无须当日去送……待他把书准备好了,会另外告知我……书放在架子上……第二层格里。我当时不以为异。那日我拿到的信里要求小人必须在未时以后送去……小人记不清一点,是还五本还是六本。小人就让安童开了主人房的门,就自作主张在架子上拿了六本,想着那家主人会认识自家藏书的,多了不妨再拿回来……”
“在飞红阁里没有所谓的收书人,只有杨家大姐?”这时,郑勇、石瑜二人在帘子外回报,杨驸马请宋慈过去。宋慈答应一声,唤二人进来。继续问柳珩:
“看来还书只是支取你去那里的借口了?”
“现在想来,确实如此。”
“你家主人是个何许人?”李固这人与韩府失画案有干系,与莫七被害有干系,与假尹海也有交往,是这几桩案子的关键。他现在已死,捻熟他的只有柳珩和其兄长了。
“回大人的话,小人不知道他是何方人氏,他也从未提及过,平素里他说着临安土话。小人有次无意间撞见他和一个汉子说话,听不分明,他声音低,那个汉子声音高,那个汉子分明是徽州话。他在徽州好像有个兄弟。”柳珩想了片刻:“他似乎总作些不明不白的事情……”
柳珩细细讲述了李固的诸多事情,宋慈饶有兴趣地听着。李固绝不允许外人进他的房间或者动他的物品,吃他撞见了就会大发雷霆。安童因此吃他训斥了多次,此前已经有三个安童被逐走了。
寿星院此君轩平素总是紧锁着。
他喜欢到处游玩,对临安府周围山林洞湖、宫院庵观非常熟悉。
他读书很杂,还喜欢购些稀奇事物,如工具、舆图、烟火等。
他熟悉旁门左道……
“李固这厮心思缜密,戒备心很重。”宋慈暗忖。“还有谁见过李固?”
“只有那个安童(小厮)。不过小人送信那日,听安童讲道,主人要去外州写一部大经,暂时不用他了,让两个月后再来干事。安童的月钱已经结了。”
“李固要出远门?他可曾向你提过去哪里?”
“不曾提起,他只对安童提过要去写经,此事小人被瞒在鼓里。小人当日还疑惑,小人的工钱尚未结。”柳珩仔细想了一阵子,“这写经一事颇为可疑。听安童说过,李固常雇经生帮他抄写经书,每次抄经十天半月不定。抄经时,他会另觅一个僻静处,他亲自守着经生在那里抄写完才回来。因此这厮写经时,外人寻他不得。”
“经生?”宋慈蓦然想起崇寿院小沙弥和方丈提到那事,李固为何雇人写经?
“小人委实不知道……我来这里也不过半年。”
宋慈唤郑勇近前,低声吩咐他了几句。郑勇点点头,匆匆而去。
“你们为何昨夜突然返回杨家?”
石瑜闻听此言,甚是激动,这也是他今晨最好奇的地方。
“昨日晚上小人刚回到家里,娘子便来告诉我,言说下午有三个做公的在对面严婆饼铺里坐地。他们眼睛觑着我们这里,嘀嘀咕咕在打听什么,甚是蹊跷。小人急忙去问了严婆,果然是打听我家娘子的事。我们夫妻计较了一番,公人已经寻到这里,藏是藏不得了,莫如直接回杨家去。我家娘子说,她爹爹平素里是疼她的,不过一顿训斥责骂,末了会原谅我们的。”
“芸娘平安归来,杨驸马高兴还来不及,怎舍得训斥责骂。这凭空捡来的女婿,又是两情相悦,估计杨驸马很快就会接受的。”宋慈晓得杨驸马爱女心切。
郑勇回来了,呈给宋慈一叠信笺。宋慈示意柳珩上前,让郑勇把信笺递给柳珩。
“你可识得这些信笺?”
柳珩接过来,原来是一叠薛涛笺,他一一翻阅,一脸困惑。“这上面几页不是小人的笔迹,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取我在寿星院寒碧居的账房文书一比便知。”他翻到了下面自己给芸娘的书信,脸有羞愧。“下面几页委实是小人的。”
“怪道上次在寿星院寒碧居见到账簿和文书时,觉得上面的文字面熟,原来是柳珩的字。”宋慈示意郑勇收下信笺。
柳珩处没什么可问的了,宋慈挥手让其退下。柳珩临出门时,宋慈又想起一件事,“你送到飞红阁的那几本书现在何处?好的,你且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