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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皮香桌儿上放著一个绿釉莲瓣蟠龙博山炉,炉盖攒起的山峰、联珠纹沿边钿式花瓣间细细喷出烟岚来,沉香浓郁。上首中央设著三座香楠木雕花玲珑小床,铺著落花流水紫锦褥,悬挂一架玉棚好灯。两壁上挂著四幅名人山水画,下设四把犀皮一字交椅。虽说与杨驸马捻熟,宋慈也到过杨驸马城里太平坊的府第里多次,但是挹秀园的书房他倒是第一次来。
宋慈取过一盏茶拿在手内,白潋潋鹅脂一般飘浮在汝瓷花口盏内。端起茶盏,一股如雪茶沫翻滚着在唇边,甚是暖香。茶汤稠滑细腻,带着清新气息,润甜柔和,喉底生津,泛起丝丝清甘。上次在亭子里饮茶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不想弹指已经两个月过去了。好在芸娘寻回,他这次来挹秀园的心境较前两次迥然不同。他打量着临墙的博古架,忍不住打趣杨驸马道:
“驸马爷,你这里真是金屋藏娇,密不示人。”
刚才宋慈在博古架前留恋了半天,因为架上好宝贝委实不少,让人眼花缭乱。单说这瓶,架上就有梅瓶、玉壶春瓶、胆瓶、槌瓶诸多样式。其中最诱人的是几件汝瓷,这架上竟然有道君皇帝时天青釉弦纹樽、青瓷盘、天青釉莲花式温碗、天青釉三足洗,足足四件汝窑青瓷!这汝窑青瓷,在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中最为珍奇,即使大内皇宫里也不多见。高庙时,那位坐在钱眼里的张循王一次送高宗皇帝了十六件汝瓷,遂成朝野民间津津乐道的趣闻。
杨驸马因爱女得归,今日心境大好。他从博古架上取下那件汝窑天青三足洗,送到宋慈手里。宋慈接过三足洗,借着日光仔细把玩,又弹指其壁,置于耳边倾听。这青瓷色调清淡含蓄,胎质细腻,造型简洁脱俗,釉面上分布着系咪的蟹爪纹(冰裂纹),泛着空灵、清丽、深邃的气息。
“人言汝瓷‘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今日一玩,委实不虚。”宋慈指着釉上的题文,“这件上面还有道君皇帝的御题,更是珍奇无比了。”
“贤弟如果喜爱,我把它送你如何?”
“兄长如此厚礼,小弟怎么敢收。君子不夺人所爱。”宋慈很是惊讶。
“这汝瓷虽是珍奇,也是身外之物,怎及得芸娘在愚兄心里的地位!”杨驸马忽然起身,深深施了一礼,“贤弟帮我寻回爱女,这大恩大德愚兄没齿难忘!”宋慈急忙起身还礼。
再次落座后,宋慈问起:“兄长可认识蜀中杨子渊?”
“是已亡故的杨巨源么,贤弟何出此问?”
“小弟这里有一案件与他有干系。”宋慈于是把朱张二人入都下为杨伸冤,后来被害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不瞒贤弟,愚兄与杨巨源都是蜀人,且有亲戚之谊,早先常书信来往,只是这些年断了音信。前些年听闻他在蜀中参与诛杀吴曦,后又到南郑前线与金人作战,为国朝立功甚多,愚兄甚以为乐。不想一日愚兄在邸报上知道他竟然畏罪自杀了,甚是惋惜心痛。”
杨驸马把三足洗放回架上,继续讲道:
“去年约莫冬至前后,愚兄当时在这园子里坐地,门人拿着杨子渊部下的拜帖于门口求见。愚兄当时很是奇怪,急忙唤起来。来人自称朱邦宁,是杨巨源属下,希望我屏去下人面谈。他与我书信一封,我读后吃了一惊,原来是张为杨子渊申冤的状子。那朱邦宁冀我能帮着关说,使这诉状能上达圣听。贤弟晓得,此事涉及史相公和安子文,干系朝廷执政,须从长计议,不可轻率造次。我便收了诉状,嘱咐他耐心等待,又赠送了许多盘缠,打发他去了。”
“他后来再登门过吗?”
“我搬入城内后,听园里孙主事说过,他又来过一次,想是打听消息。再后来就杳无音信了。”杨驸马有些羞愧,“不想他竟然吃人害了性命。这诉状写得委实是实情,奈何我现在人微言轻,不知如何上达圣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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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主事在房外禀报,那个柳珩求见宋大人。
柳珩进来后,先冲杨驸马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小婿见过岳丈大人。”杨驸马点点头,宋慈心里一喜,看来杨驸马已经认了这个女婿了,果然“可怜天下父母心!”
柳珩是过来送书的。宋慈翻了翻那六本书,福建建阳书铺印刻的《管子》、临安府棚北睦亲坊南陈宅书铺、荣六郎书铺印刻的《抱朴子内篇》等(中瓦南街),书的内容有诸子、有医书、有郡县制、有山川形制,倒没有什么异处。可知李固这人读书确实颇杂。宋慈随手把书放在几案上,挥手让柳珩退出,“本官先带回衙门吧。”
杨驸马喜欢收藏各种版本的古籍,他一眼便相中了最上面的那本《管子》。“这建阳书坊的书委实精美……”他仔细翻翻着每页,“墨色鲜明、字迹精深、雕镌精美、错讹极少……我的藏书楼里也收藏了《管子》,只是没见过这个版本。我和得之去橘园亭书房寻觅古书,尚未见到这本……嗯……这书里怎地多了张白页……委实是个瑕疵。”
“喔。”宋慈拿过来书来。“确实如此。许是书铺疏漏,加入了一张白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