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来就来嘛，不至于带礼物吧。”
黄粱微微一笑，把手中的购物袋递给了站在门前的男人，走进了屋内。“没什么，只是啤酒和零食。希望你喜欢吃鸭脖，我买了不少。”
“我告诉过你我钟情于鸭货吗？我怎么不记得。给你拖鞋。”
“谢谢。”
在狭窄的玄关换好拖鞋后，黄粱自顾自的走进客厅。房子的主人拎着黄粱买来的食物走进了厨房，正忙着把鸭货装在盘子里。
晚上八点三十六分的京阳市夜景在黄粱的眼前铺陈开来，透过客厅一侧的落地窗户，璀璨的灯光秀尽收眼底，远远的看去，这个世界显得如此的生机勃勃。
“你的啤酒，”男人返回客厅，把两罐黄粱买来的罐装啤酒放在黄粱面前的茶几上，“鸭脖味道很正宗，是那个味儿。”
“那就好，怪不得排起了长队。”黄粱边说边打开一罐啤酒，冰冷的酒业顺着喉咙滑下，留下略微带点苦味的麦芽香气。
“新闻还是球赛。”端着一盘子鸭货的男人坐到黄粱的侧面，他也打开了一罐啤酒，另一只手拿起了遥控器。
黄粱想了想说：“嗯...新闻吧。球赛太吵了。今晚主要是咱俩聊。”
男人赞同的点点头，打开电视机，调到了新闻频道，把电视机的音量调低，松弛的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吃着黄粱买来的鸭货，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电视机屏幕上显示的新闻女主播面无表情的播报着一则有关酒后驾车逃逸的新闻，在她枯燥乏味的声音中，黄粱用不经意的语气说道：“你似乎并不意外我今天要和你聊聊。”
“不意外。”男人坦诚的说道，“上一次我们聊完之后，我就知道你迟早会再来。”
“是吗？为什么不当时就告诉我呢？这样我们都可以节省下很多时间。”黄粱苦涩的一笑，“你想不到我这段时间去加油站的频率有多夸张。”
“抱歉。”男人诚挚的道歉，略显尴尬的挠了挠自己的脖子，“我只是...只是说不出口吧。”
“理解，这种事情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推你一把的话，你很难做出改变。”黄粱说，“现在呢，做好准备了吗？”
“说实话没做好。”男人苦笑着摇摇头，“我想可能永远也做不好准备吧，但这一天总会到来，无论我是否做好准备。”
“没错，总会发生的。”
两人之间的对话毫无征兆的突然停滞下来，两个之前只见过一次的男人默默的坐在椅子上，喝着同样的啤酒，咀嚼着同一盘鸭货，听着同一台电视机中传出的声音，他们似乎各有心事，但似乎又在想着同一件事情。
“是我提醒了您吗？”男人打破了沉默。
黄粱转头看向他：“什么？”
“上次见面时，我确定你还没有意识到什么，但我知道你已经快要接近了。我现在最好奇的是，究竟是什么促成的呢？是我的言语，还是其他——”
“与你无关。”黄粱摇摇头，“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表现的非常正常，我完全被你骗到了。”
男人愉快的笑了笑，向黄粱举起了手中的啤酒罐。
黄粱无可奈何的笑了笑，敷衍的做了个敬酒的手势。收敛起笑容，黄粱抬手指向电视柜上的相框：“是那些照片提醒了我。”
“是照片吗...”男人的瞳孔微微扩张，他沉默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竟然是这些照片。”
“对，就是这些照片。”
“我想过把这些纪念品都收起来，甚至直接一把火烧掉。”男人略显苦涩的扯动嘴角，悲伤的说道，“但是我一直没能下定决心。我心底的一个声音一直在阻止我这样做，阻止我彻底舍弃过去。”
“罪恶感？”
“复杂得多。”男人想了想，又说，“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嗯...就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在一刻不停的责问你、审判你。”
“我懂。”黄粱点头说道，“至少在这一点上，我能做到感同身受。”
男人专注的打量着黄粱：“是吗...”
黄粱脸上泛起一丝微笑，但眼神却只有深切的悲伤。“你肯定不会相信，我们几乎做了同样的事情，只不过我是意外，而你，你是有意为之。”
“这样啊...”男人挪开了视线，看向窗外的夜景，“怪不得我们会聊得如此投缘呢。因为我们有过相似的经历。”
“是啊，很投缘。”黄粱说，“因为你的缘故，让我对独居生活少了几分恐惧。虽然几年前我一直过着独居生活。但是我还是会惧怕回到曾经的状态中。”
“患得患失。”
黄粱点点头。
“惧怕不完全是一件坏事，至少能够让你做出正确的选择。”男人叹了口气，“虽然有时候也会让你做出完全错误的抉择。”
“她是从你这里得到的‘妹妹’的吧。”
“妹妹...这个称呼我真的是好久都没有听到了。”男人怀念的眺望着远方的无垠黑暗，“妹妹...它肯定已经去陪她了吧。”
“妹妹几年前就寿终正寝了。”
“还好。我家弟弟都已经走了十二年了。”
“十二年？”黄粱不禁微微皱起眉头，“是自然死亡，还是说被你——”
“生病死的。一开始没有注意，等想起来去看医生的时候，却已经晚了了。”男人悲伤的说道，“它死在我的怀里，我记得那是一个天气很好的初秋。你知道的，京阳市最美的季节就是秋天了，温度适宜，晴空万里。但是自从弟弟离开后，我就不再那么喜欢秋天了。”
黄粱默默的点点头。
“是啊，妹妹和弟弟相似的就像是同一只猫。”男人环视着客厅内摆放的一张张照片，自言自语道：“它们是一奶同胞，长相相似也很正常。不知道其他几只现在过的好不好，还是说它们都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应该被人照顾的很好吧。”黄粱说，“至少妹妹就生活得很好，正是因为有它的陪伴，才让痛失爱女的夫妻俩有了可以寄托感情的存在。”
“是啊...她的父母亲——”
“只有母亲还在世。”
男人默默的点了下头。
“你父母都离世了。”
“对，癌症和心梗。”男人呢喃道，“他们是在一年之内接连逝世的。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如果我能对他们多一些关注，至少每年带他们去医院做下体检，或许这一切都可以避免。我有时候会想，这是不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呢？”
黄粱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男人抬头对黄粱微微一笑，说道：“感谢你解答了我的疑惑。看来妹妹的照片也被保存着。”
“对，正是因为想到了妹妹的照片，我才意识到你的存在。”黄粱坦白道，“之前那次我们的见面，我完全没有对你起疑心，你应对得十分自如。”
“那时你并没有问我那些我试图逃离的问题。”男人说，“你显得有些匆忙。嗯...像是不得不做某份工作似得。”
“好吧，我承认我那时的确身心俱疲，甚至有些心不在焉。”黄粱苦笑着说道，“你也知道，我当时是在调查当年恒达超市的所有男性员工。工作量大到我独自一人完全吃不消。”
男人点点头，说道：“可以理解。话说当年我和她如此小心，还是被人知晓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啊...”
“事实上并没有人知晓你的存在。刘畅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过你，只不过是她的朋友偶然撞见了你和她在超市仓库的一次谈话。你运气很好，她当年没有看到你的长相。”
“这样啊...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吗？”男人自嘲的笑了笑。
“这就看你如何想了。”
“我依稀记得的确有一次，我和她是在超市的仓库里见面。”男人眯起的双眼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我和她在超市中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我们是在不同的部门，也因为我们作贼心虚。”
“是啊...”
“你猜不到我和她是如何认识的。”男人说，“虽然那时我们在同一间超市任职，但我和她从来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恒达超市的规模不小，即便放在现今来看。”
“是不小，不过关键在于我很少走出办公室。”男人说，“我和她是在电影院第一次碰面的。”
“电影院？”
“对，我还记得是一步无聊的外国电影，也不知道我那天怎么想的，竟然会独自一人去看爱情片。”男人的嘴角泛着笑意，眼神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她也是独自一人。我们是挨着的位置。”
“命运的邂逅。”
“算是吧。她那天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淡蓝色的牛仔裤。我那天穿的是什么呢？想不起来了...不过肯定不是西装。可能也是短袖长裤的打扮吧。”
“大夏天穿西装可是种煎熬。”
“尤其是京阳市的夏天。”
“对，蒸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