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就是单纯的意外。”陈斌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螺丝松动这种事情时有发生，把那么重的大铁块吊起来挂在头顶上时，就应该想到可能发生类似的意外。”
“可能是吧...”
“你似乎有不同的看法。”
“我吗？”黄粱愣了一下，摇头回答道：“没有，凌冉峰的死应该就是一场不期而遇的意外，没有人能够提前预知到他会在那个时间点坐在那把单人沙发上。除非是神灵设计了这一切。”
“你还信这个？”
“不信。可能是因为我没碰上过什么科学无法解释的状况吧。”黄粱苦笑着说道，“虽然凌冉峰和凌斯彦这对父子在同一天里相继意外死亡这件事很难用科学去解释，但我不认为这其中牵扯到什么灵异之类的东西。”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是黄粱的脑海中却响起凌冉峰在发生意外前说过的一个沉重的词语：报复。
“你说的没错，如果不考虑那些不靠谱的解释，唯一合理的是凌冉峰可能自己不想活了。”陈斌皱眉说道，“他会停留在客厅里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没有人强迫他留在那儿。不过这人应该不会自杀，他似乎活的很滋润，找不到任何自我了断的动机。”
“嗯...”
“王岚说是凌冉峰主动向你和凌雪发起挑衅。”
“是吗？”黄粱略显惊讶的抬起头，“我还以为即便凌冉峰死了，王岚这女人仍然会无底线的站在自己老板的一侧。”
“至少在大是大非上，这女人还算理智。而且张扬他也一直在看着，她轻易不敢撒谎。”陈斌回答道，“应该就是意外了，没别的解释。”中年警官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几下脖子，叹气道：“今天肯定是回不了家了，得在这地方过夜。”
“您幸苦了。”
“没什么，”陈斌摆摆手，“为了工作，几十年都这么过过来了。而且就算我不习惯，我老婆孩子也早就习惯了。可能我正点下班她们娘俩反而不适应。”
“都不容易。”
“那可不，都不容易。”陈斌迈步向房门走去，“啊，对了，你抽空去和那个小姑娘说说话，她被吓傻了，一直没缓过来劲。”
“好的，我换身衣服就去。”
“都不容易啊。”陈斌点头示意了一下，推门走出了房间。
快速的换了身干净的衣物，黄粱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推门走出了客房。站在楼梯口的那名警员依靠着墙，正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看见黄粱推门走出来，他赶紧站直，强撑着一副警觉干练的样子。
都不容易啊。在路过警员身旁的时候，黄粱不禁在心中嘀咕了一句。
凌雪脸颊上毫无血色，白的像是涂抹了一整瓶的粉底一般。把黄粱让进屋内后，她默默的坐回到梳妆台前，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
“都看了十多年了，还没看够呢？”黄粱故作轻松的问道。
“嗯...”凌雪微微偏转头，看着镜子中黄粱的身影。“黄粱，斯彦和凌冉峰真的都死掉了，他们和爸爸一样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对吗？”
黄粱点了下头。
“不该是这样的...即便是凌冉峰那样的人渣，也不该落得那样的下场啊...斯彦和凌冉峰都死的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或许是因为接二连三的意外事故把泪腺都麻痹了吧，低语哭诉的凌雪虽然红了眼眶，但却没有流出泪水。她瘦削的背影看上去是那样的无助、凄凉，像是失去了翅膀、永远无法展翅翱翔的鸟儿一般，只剩下麻木和绝望。
“确实是挺惨的...”黄粱笨拙的回应道，“不过谁又能想到手机电池爆炸、吊灯脱落这样的小概率事件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旁呢？而且还是在同一天...这就像是飞机失事，哪怕是架势飞机的机长，在事故发生之前也绝对不会料想到这是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次飞行。除非他即将退休或打算让一飞机的人给自己陪葬。”
“你是在安慰我吗？”
“至少我想要让你心情好受一点。不过我这人向来不会安慰别人。”黄粱自嘲的笑了笑，“只有在骂人的时候我才能才思泉涌。”
凌雪紧绷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有些勉强的微笑，但也只是一闪即逝。沉默了一小会儿，在令人倍感压抑的静默中，凌雪突兀的说道：“或许他是对的。”
“谁？谁是对的？”
“凌冉峰，他是对的。”凌雪转过身用自己的眼睛注视着黄粱，而不是借助镜面。“他说我是丧门星，说我克死爸爸妈妈，还有斯彦...”
“这完全是扯淡。”黄粱摇头说道，“虽然这样说一名被砸成肉饼的死者有些不尊重，但我还是要说，凌冉峰是个虚伪至极的王八蛋，他说的话就像是老太太的护舒宝。”
“怎么？”
“毫无用处。”
凌雪一脸无语的表情望着黄粱。
“太脏了吗？”黄粱尴尬的直挠头，“抱歉，我这人嘴损，在可预见的未来应该是改不好了。”
凌雪无奈的笑了笑，再次低下头，失神的盯着自己脚上的拖鞋看，过了半晌，她轻声说道：“我憎恨这栋房子里的每一个人。”
“包括凌斯彦吗？”
凌雪犹豫了一下，坦诚的回答：“有一些吧，因为他是凌冉峰的儿子。”
“嗯...看来凌冉峰至少有一点没说错，你想要报复他。”黄粱挨着小女孩坐在松软的床垫上，同样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室内鞋说道：“需要垃圾桶吗？这方面我很有经验。”
“一段很无聊的往事。”
“人生如果一段一段拆开来看的话，都称得上‘无聊’二字。话憋在心里太久了，就会淤积起来，堵得你喘不过气来。这方面我同样很有经验。”
“嗯...好吧。”凌雪轻轻点了下头，用认命般的语气开始了讲述。“那是发生在九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还只有八岁，只有现在一半高吧。”
凌雪的童年生活还算是幸福。她那时候和爸爸妈妈住在凤仙市的市里，会来这栋大房子的机会不多。年幼的凌雪当时就已经隐约意识到，住在这栋石头大房子里的爷爷并不喜欢自己和爸爸，甚至在面对妈妈的时候，他也总是冷眼相对。
在凌雪的眼中，爷爷是一个似乎时时刻刻都在生气的怪人。凌冉峰这位舅舅是她来这里的最大动力。每一次来，他都会买好多的礼物给她，会陪她玩、会逗她开心。好吃的也都先让她吃，她吃够了才能轮到那个羞涩的小男孩。
舅妈就显得冷淡多了，小孩子天生的敏锐直觉，让年幼的凌雪本能的对那名总之皱着眉头的消瘦女人敬而远之。
如果不是偶然目睹了那天晚上发生的意外，凌雪可能一直都会天真的认为，舅舅是世界上最好玩的大人，
那是一个盛夏时节沉闷的夜晚。闷热的夜空下似乎连空气都因过高的温度而凝固了。老房子里没有安装空调，除了毫无帮助的电风扇外，就只有开窗户才能勉强获得一丝清凉，但随之而来的是闹人的蚊子和苍蝇。气温并没有因为夜晚的到来而表现出任何退缩的迹象，这是一个热的让人无法呼吸的盛夏之夜。
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此时已经过了午夜凌晨，早已经过了好孩子应该睡觉休息的时间。睡不着觉的小凌雪感到一阵没由来的烦闷，她不想继续待在沉闷的卧室里，房间像是突然之间缩小了好多倍，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掀开被子，小女孩轻手轻脚的踩在地板上。一丝凉意透过柔嫩的脚心传递到全身，小凌雪精神了几分，紧闭的卧室房门像是在无声的召唤着她。
夜晚的石头大房子会是什么模样呢？
当这个念头从小凌雪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那一刻，烦躁的情绪被激动的探索欲所取代，她兴奋的几乎要叫出声来。小心脏在身体里砰砰砰的加速跳动着，在分泌的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小凌雪把房间的门打开，悄悄的探出了脑袋瓜。
静谧的走廊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彻夜长亮的点灯投射下黯淡的橙光让地上铺就的地毯像是加厚了似得，更显笨重。胆战心惊的打量了走廊好一会儿，小凌雪鼓足勇气来到了走廊上。
小小探索的第一步就让她紧张的想要放弃了。
正当小凌雪站在走廊上感受着脚下微微有些扎脚的地毯时，楼上响起的一声像是争吵的声响引起了她的注意。虽然听的不真切，但小女孩能够分辨出声音中蕴涵的某种类似愤怒的情感。
楼上吗？小凌雪远远的注视着楼梯口。
她很少会被大人们带到这栋石头大房子的三楼，好像那里是专属于大人们的世界。对于小小的凌雪而言，楼上是一个全新的未知区域，甚至可以用另一颗星球来形容。
迟疑了一小会儿，小凌雪迈出了最为艰难的第一步。当小脚丫走起来后，一切就变得容易多了。她向着楼梯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