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况很堵。
当然会很堵。
男人注视着车窗外密密麻麻拥堵在车道上一辆辆汽车,平静的想着。他一点都不着急。这场持续了大半年的狩猎即将在今天迎来终结。
他没什么好着急的。
让他感到不完美的瑕疵也正是让他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
那头惊慌失措的小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猎人的陷阱里。
看到他的那一刻,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会是惊恐慌张?会是困惑迷惘?还是会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眼神中满是屈服与宿命的绝望和坦然?
或许应该用相机记录下这一刻。
他享受这段最后的旅程。
他一点都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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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粱一点都不着急。
着急也没有用。
起大早来到大学街后,面对数量远超预期的一间间眼镜店,黄粱意识到这是个大工程,单凭自己一个人的话,这一天应该是转不了一圈。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只能一家一家的去碰运气。
运气向来不站在他这一边。
许多眼镜店雇佣的员工都是打零工的性质。别说纳税了,店主能提供的员工资料是否属实都不好判断。
而黄粱手中掌握的信息却少的可怜。
一个男人。
可能缺失了一根手指。
在大学街住了很长时间,至少超过十年。他或许是外地人,但是几乎听不出来口音,甚至会不自觉的说出京阳市的口音来。
这一点是黄粱做出的他自认为合理的推测。他接触过很多不是在京阳市出生长大的外地人,这些人通常都能在扎根京阳市几年之后就会有意无意的沾染上京阳市的口音。那种过度使用‘儿化音’的口音。
似乎只要这样做,他们就能够永远的生活在这里,成为这里的一部分。好吧,确实有人通过自己的奋斗成为了京阳市人,但是更多的是带着这一丝丝证明自己来过、征服过、失败过的口音坐上回家的火车。
符合黄粱条件的人在眼镜店中很少见。
首先眼镜店的雇员中男人就很少见。
几乎都是女性员工。导购员,那些坐在极其后位顾客验光的人,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女性。但经过黄粱几个小时的观察,他发现几乎每个眼镜店中都至少有一名男员工,这名男员工负责把符合顾客要求的眼镜制作出来,这是个技术活。
而且无一例外是提着小平头、戴着眼镜的男人。在几台专业的设备前忙活一刻钟到半个小时,叮当一声,一副眼镜就如同变魔术一般的制造完成!被交付到客人的手中。
如果是规模较大的眼镜店的话,还会有坐诊的眼科医生。可以为顾客的近视矫正提供优质贴心的专业服务。
在黄粱看来这一部分业务最为赚钱。毕竟为了不让自己孩子的眼镜度数疯涨,一些家长们一掷千金的气势属实十分霸气。
其实如果能让孩子每天多出去溜达一个小时的话,远比砸钱买矫正服务来的更加行之有效。
黄粱讨厌走进规模大的眼镜店,他讨厌被那些无所事事的导购员们围在中间,忍受着她们评委般挑剔审慎的目光。无声的注视像是在责备他不肯掏腰包增加她们的绩效。
但黄粱只能硬着头皮主动和这些穿着统一制服、看起来更像是酒店服务生的大姐姐们搭话。从她们的话语中寻找可能并不符合他列举的种种条件的‘看不见的爱人’。
黄粱总是有种与影子搏斗的错觉。
————,————
车仍旧距离终点站遥遥无期。
但男人并不着急。
拥挤的公交车中已经有太多焦急暴躁的人了,使浑浊的空气更显闷热。公交车司机悠闲的看着手机屏幕,全然不理会自己的领地内充斥着的一群群愤怒的、恨不得砸碎玻璃跳出窗外的乘客。
或许他正期盼着这一幕的出现,给平淡空洞的一天增添几抹色彩?
男人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他一点都不着急。
反而享受这种慢慢紧接猎物的过程。
他的心中没有仇恨,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欲望。
这一点让他自己都时常感到惊讶。
他追寻的只是平静,而能够让他保持平静的方式只有一种:狩猎。
猎物们不应该责备他。
这不是他的错。
追根溯源,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不应该把我留给一群该死的喝醉了的年轻姑娘。男人按在车窗玻璃上的手指的皮肤因为用力而泛白......
————,————
中午的时候,黄粱找了一间路边的小餐馆。要了一盘炒饭和一盘锅贴。他几乎是风卷残云般的把这两盘子过于油腻的食物吃了个干净。黄粱的吃相让这间门可罗雀的小餐馆的老板娘感动坏了。还以为是碰上真正懂行的食客了。
她不知道的是,黄粱看中的就是这间店没人进。总是有这样的店铺存在,一门之隔的同行每天忙得不亦乐乎,但是这间几乎卖着同样东西的店铺就是无人关顾。任凭店主如何折腾都不管用,只能在不平衡中愤怒的骂娘。
走访调查了整整一上午,黄粱没有得到丝毫的收获。除了徐青霞模糊的记忆外,黄粱再没有其他的任何根据。包括陈子轩在内的五名受害人不可能把她们去过的眼镜店的名字告诉黄粱,而且那些多年之前经营的眼镜店是否还存在也是个未知数。
店或许早已经不在了,但是这不妨碍‘看不见的爱人’继续从事这份被他看中的事业。
黄粱在吃午饭的时候让不断思考着一个又一个问题。他最好奇的是‘看不见的爱人’会在眼镜店中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他应该不是一名导购员,导购员绝大部分都是女性。难不成他是一名制作眼睛的师傅?或是一名管理人员,甚至早已经凭借丰富的工作经验成为了某一间店铺的店长?倒是有可能...
或许他只是一名清洁工或是保安而已。一间规模庞大,占据几层楼的眼镜卖场有太多的职位可供一个独来独往的男人挑选了。他完全可以保持低调,默默的注视着一名名走进店铺内的年轻漂亮的姑娘,耐心的从中挑选符合他所制定的条件的完美猎物。
一想到这里,黄粱就不由得愈发气馁了。
不夸张的说,他现在脚底板酸痛不已。虽然他没有走多少步,但是这一上午几乎一直站着和高矮胖瘦的妇女同志们聊天,竟是一些东家长李家短、三条蛤蟆五只眼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他都快被烦死了。
还有大大小小十几间眼镜店瞪着黄粱耗费一下午的心里去一一走遍。他已经做好这一整天一无所获的准备了。
没什么,就当是算微信步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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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在面包店买了一个刚出炉的牛角面包当做午饭。
他喜欢独处的感觉。
这个世界上如果在一秒钟后只剩下一个人,只有他自己,他完全可以坦然的面对这一巨变,继续自己的生活节奏。
坐在公园中,男人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那头小鹿此刻所处的方位。
只有几条街的距离,他似乎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她的心跳。还是如此的平缓,只是时不时的会突然加快,仿佛刻在DNA中的动物的预警本能终于发挥作用了。
她会有预感吗?
有些猎物会有预感的,不知道她会不会有。
如果她能够预感到他的到来的话,这将会给这场略显无聊的狩猎增添一丝色彩。
他没想到最后一场狩猎会以如此平淡的方式结尾。
还好。他在心中安慰着自己。至少到故事的最后,自己都是‘看不见的爱人’。这头小鹿也会与那些见过他真面目的女孩们一样,带着他的秘密永远的保持沉默,先一步去地狱中等待着他。
或许是时候去见见姐姐了。男人小声嘀咕着。在明媚的阳光下,公园中零零散散有着出来散步的人。大部分都是老人,看不出年纪的老人。脸上满是沧桑的皱纹,但是他们的头发却是不协调的黑色。
很少有年轻人、孩子在男人的眼前一闪而过。他们都太忙了,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关注这个世界的变化。
关心那些被他亲手扼杀的女孩们的变化。
男人已经超过二十年没有和姐姐联系过了。她躲起来了,像是鸵鸟一般把头埋进沙子里,天真的以为这样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是一个懦夫,一个无可救药的人。
她还是他的姐姐。
男人时常会想,如果自己没有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姐姐的话,自己的人生会走向另一个不同的方向吗?
他还会成为‘看不见的爱人’吗?
谁知道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而且他也不在乎有没有如果。
如果姐姐那天没有把他留给她的几位朋友,或许很多人的人生都会大不相同。至少他自己的就会发生改变。
所有的一切都源于那个夏天。同样的阳光明媚,但不同的是,阳光的温度像是能把人烤融化了一般炙热。
炙热的暑假。
躁动的青春。
一群该死也的确死去的年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