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两个当然不会幸存。”吴紫平静的说道,“甚至连我都不应该幸存。直到十五年后的今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完全想不通为什么那个男人会结束自己的生命。却唯独放过了我。”
“是啊...”
关于发生在十五年前的这起连环绑架杀人案当年引起的轩然大波,黄粱已经没剩下多少印象了。毫无疑问,在一段时间内,这都是整个京阳市,甚至是在全国范围内引发过激烈讨论的重大事件,死亡人数之多、罪犯手段之凶残,撑得起大案要案的评价。
但即便发现了十五名被杀害的女孩的尸体,解救了吴紫这唯一一名的幸存者,如此惨绝人寰的案件最终还是尘归尘、土归土,消散在毫不相关的人们的记忆中,被其他更加无足轻重的事件淹没。
“应该有更多的女孩。”吴紫出神的说道,“远远超过十几个人,至少有几十个,甚至可能是上百个...”
黄粱没有反驳她。也不从反驳。京阳市作为一个两千多万人口的大都会,每天会有多少妙龄少女突然失踪呢?这个数字一定要超想象。而这其中有多少人会重新回到家人的身旁呢?无人能够回答。或许那些仍被归为失踪人口的女孩们,她们的年龄永远不会达到18周岁了...
“发现那两个女孩的尸体时,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甚至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在那个该死的房间中转悠了好久,可能有几个小时吧,这才想起来我应该为自己着想了。”吴紫说,“我没能在那栋房子中找到手机或是电话。当走上水泥台阶,推开尽头那道木门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么久以来,原来我一直生活在底下。”
陈楚华——绑架吴紫等无辜少女的绑匪的真实姓名,黄粱一直避免在吴紫的面前谈及这人的真实姓名,吴紫同样默契的避开着这个名字——安置绑架来的女孩的建筑是一栋无人问津的乡间别墅。
说是别墅有些夸张,算是一栋有些年头没人住过的洋房吧。房屋的所有人是一名家财万贯的成功商人,如果不是之后警方找到了他,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一栋位于山林中的房子,被一名凶残的绑架犯鸠占鹊巢。
这栋房子由于常年无人居住,早已经破败不堪,院落中的杂草长到一人多高,围住仿佛的金属网上爬满了缤纷的植物。远远看过去,‘鬼屋’二字仿佛高高的悬停在建筑上,令人望而却无。
盖房子的人明显是个厌世之人,他原本的目的可能不是盖房子,而是盖一座不被打扰的坟墓。这栋房子方圆五公里内没有一户人家,常年没有访客登门。
就是在这栋被世人所遗忘的房子中,发生了吴紫亲身经历的这桩惨剧。
“那个男人为什么会死在我的面前呢?”吴紫的自言自语打断了黄粱的沉思,他不禁抬头看向她,“他为什么会割开自己的喉咙呢?是因为厌倦了这种生活吗?已经没有其他的解决方法,只剩下死亡这一条路?谁知道呢...”
“您真的好奇他为何会选择自我毁灭吗?”
吴紫微微一笑:“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好奇。至少十五年后的今天已经完全不在意了。现在我唯一在意的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十五年前他唯独放过了我?而十五年后的今天,他为何又再次出现。”
“......”
“我的故事讲完了。”吴紫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您说的哦,这段时间不算咨询费。”
黄粱无奈的笑了笑。
“生存也是一种压力啊,索性我目前还不需要为生活费而忧愁。”吴紫故作轻松的说道,“您听过我录制的音频节目吗?”
“听过一些。”黄粱从海莉口中得知,吴紫目前的职业是一名音频播主。她录制的音频内容的主题是安眠,与她本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不过安眠的效果莫名不错。
“什么感觉?”
黄粱诚恳的说道:“您不去做配音演员真是可惜了。”
吴紫微微一笑:“这样就挺好的,做我想做的事情,无需为自己增添压力。海莉姐说我最好还是对自己好一点。现阶段投入到一段稳定的关系中——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都为时尚早。”
“她说的没错。”
“说了好久啊。”吴紫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像是第一次看到它一样,“将近一个半小时了。”
“是啊。”
“侦探先生,您这里生意不是很好啊。”吴紫玩味的注视着黄粱,“与海莉姐那儿简直是天与地的区别。”
黄粱苦笑着挠了挠鼻子。“我这间小小的事务所一向是惨淡经营。”
“可以改造成图书阅览室。”吴紫笑着说道,“正好椅子也很舒服。”
“好想法。”
毫无征兆的,两人默契的沉默下来,挂在墙壁上的时钟的秒针咔哒咔哒转动的声响突然变得无比明显。
过了几分钟,吴紫打破了沉默。“我确信是他。”
“那个男人...”
“对,就是那个男人。我对此毫无怀疑。”吴紫无比肯定的直视着黄粱的双眼,眼神中的那一抹坚定和悲伤让黄粱为之动容,“就像我确定此刻的我不是在噩梦中一样。”
“噩梦吗?”黄粱重复道,“您看到了那个男人?”
“并不完全是看到这样简单。”吴紫露出了迷茫的表情,“更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感受?”
“对,我形容不上来这种感觉,但它的的确确存在。”吴紫自言自语道,“突然一个瞬间,我感受到了他的存在。这种情况在过去的是五年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即便我在噩梦中,甚至在清醒时的恍惚中看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具——有时是他苍白的脸颊,不变的是那双深褐色的双眼——我也不会生出他会对我产生威胁的恐惧。因为我清楚他已经死了。”
“但是最近情况完全不同了。”
“是啊...完全不同了。”
吴紫低下头,疲惫的在扶手椅中缩成一团。似乎感受到了吴紫低落的情绪,一直闭眼小憩的豆眼坐直身子,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吴紫的手背,露出了治愈的微笑。
这狗子是真的爱笑。黄粱想。
“感受...”黄粱沉吟道,“出现的频繁吗?”
“还好吧...”吴紫微微歪着头回忆道,“第一次出现这种感受是在一个半月前,在地铁站台上。”
“海莉姐告诉我您平时很少出门。”
“的确很少出门。但问题是我每周都得抽出时间去见海莉姐呀。”吴紫苦笑着摇摇头,“海莉姐她可抽不出时间来为我登门服务。”
“倒也是。”
“我就是在去和海莉姐做完定期治疗后,在回家路上等待地铁的时候,十五年来的第一次感受到被那个男人注视着的感觉。”吴紫打了个冷颤,她言语中的声调起伏明显较少了,就像是她突然抽身而出,站在了旁观者的角度。“即便已经过去了如此漫长的岁月,我对这份恐惧感却丝毫没有陌生...”
“您...确实是看到他了吗?”
吴紫摇了摇头:“那一次没有。”
“也就是说之后有看到过?”
“......我搞不清楚那是我的幻觉,还是我真的看到他了。”吴紫呢喃道,“在地铁站台上我用尽了所有的自我克制,才最终没有情绪崩溃。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回答家中的。那段记忆就像是被人偷走了一样,模模糊糊。之后的整整一个星期,我没有下楼。”
“海莉姐去找您了。”
“对,她去我家找我了。”吴紫挤出了一丝蒙上阴影的笑容,“当门铃声响起的一刹那,我的心停止了跳动。为了不被任何人骚扰,我的手机整整一个礼拜没有开机,所以我事先不知道海莉姐会去我家找我。”
“她说你开门的时候,手中拿着根棒球棍。”
吴紫惨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她尴尬的低下头,避开了黄粱的视线。“我知道这很蠢,但是我家中没有锋利的刀具。我有想过把穿衣镜打碎,捡起锋利的玻璃,不过我还是拿起了最为保险的棒球棍。毕竟这东西很难伤到自己。”
“很明智的选择,远离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危险。”
吴紫苦笑着摇摇头:“我想就是开门的那一刻,海莉姐知道我距离被关进疯人院只差一步之遥了。”
“她没有这样想。”黄粱说,“不过她的确说你当时的状况十分糟糕,她所做的努力,你这么多年所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吴紫颓废的说道:“是啊...十几年的努力,无数个日夜的自愈,但仅仅只是一刹那的感觉,这些就全都破碎了,只剩下一地的残渣...”
“至少您这次选择主动面对。这就是一种成长。”
吴紫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一丝笑意,但最终只是做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这一次,我不想再逃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