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还真是可怜啊。”张芷晴注视着病房内凌雪的身影,小声嘀咕道:“小小年纪母亲就意外去世,现在连父亲都失去了,没成年就成孤儿了,这事儿放在谁身上都承受不住啊...”
“意外去世的话,也是因为车祸吗?”
“凌佳琪吗?好像不是,个人百科上只有寥寥数语,没有‘车祸’的字眼。嗯...应该不是病逝的。”
“嗯...”
“咱们应该怎么办?”张芷晴问。
“还能怎么办?留下来给人家当免费的护工呗。”黄粱认命般的说,坐回到冰凉的镶嵌在墙壁上的硬塑料椅子,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把吃了一半的面包拿起来塞进嘴里。“要不你还是回事务所吧,这里有我一个人盯着就够了。”
“我还是陪着你——”
“不用,我又不是一个人。”黄粱指了指走廊尽头出现的两名身穿警服的男人,“来的有点晚,说明车祸现场的情况非常严重啊。”
打量着两名警员的同时,张芷晴随口答道:“相当严重了,好像死了六、七个人呢。”
在说话的当口,一高一矮两名警员走到了眼前,两人站在病房门前张望房间内的情况。年老一些的警员嘀咕了一句‘应该就是那个女孩’,他推门正要进屋的时候,被黄粱一句话拦住了。
“两位是要找凌雪询问情况吧。”
两名警员略显诧异的转头看向黄粱,其中的年长者问道:“你是?”
黄粱微微一笑:“热心市民,凌雪是我从车祸现场送到医院的。”
“啊...你就是医生说的那个人。”老警员赞许的看着黄粱,目光落到黄粱缠着绷带的手,“听说你受伤了,严重吗?”
“皮外伤,不碍事。不过那姑娘应该没什么能告诉两位的。我在车内发现她的时候,她当时已经昏厥了。”
“是这样啊...当时车内似乎还有另一个人——”
黄粱目光黯淡的回答:“是女孩的父亲,我和他交流了几句,他当时人已经快不行了,让我赶紧救自己的女儿出来。我没能把他也救出来。他...他没能坚持下来。”
老警员神情肃穆的点了下头,转头若有所思的看了几眼病房内的凌雪,他想了想,出声说道:“我还是要和她聊一聊当时发生的情况。她的家人呢?”
“这个嘛...”黄粱苦笑着摇摇头,为陌生人感到如此尴尬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在忙吧,应该是在处理遗体的事情吧,我也不是太清楚。我有凌雪舅舅的联系方式,您需要吗?”
“谢谢。”记下手机号后,老警员像是不敢置信似得,又问了一句:“女孩的家人没人来陪护?”
黄粱隐含不满的回答:“可能是忙吧...谁知道呢,反正我是被栓在这儿了。”
“你还真是不容易啊,小伙子。”老警员伸手拍了拍黄粱的手臂,“好样的,你这样见义勇为的人可不多见了。”
“没办法,职业习惯吧。”
“啥?”
“没什么。”黄粱摆摆手,“不值一提。”
“警察叔叔,”老老实实站在黄粱身后的张芷晴忍不住开口问道:“网上说这次车祸死了好多人呢,具体是多少啊?”
“这个嘛...”
好奇的看了一眼张芷晴,年轻些的警员迟疑的看了同事一眼,还是说出了自己掌握的情况:“到目前为止,死亡九人,另有五人重伤,仍在抢救中,轻重伤员的确切数字暂时还无法估量。被卷入到这场连环车祸中的车辆至少有十一辆。”
“十一辆车?也太夸张了吧?”张芷晴恰到好处的发出惊呼,黄粱明显看到了年轻警官脸上的一闪而过的得意之情。“引发这场事故的原因是什么呢?我听黄粱说是对向车道的一辆小型货车像是失去控制一样,冲过了中央隔离带。”
“大致情况是这样。”年轻警员出声回答,他似乎完全忽视了同事脸上的无奈表情。“目前还在调查取证中,不过那名引发事故的货车司机应该是醉酒驾车无疑了。被从货车里拽出来的时候,他一身的酒味。”
“这人还活着?”
“只是受了轻伤。”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俗语从黄粱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亲眼目睹了那惨烈的事故现场后,从感情上来说,对于始作俑者只落得轻伤的下场他一时难以接受。
“行吧...”张芷晴紧蹙眉头,叹气道:“酒驾司机活下来了,这也太不公平了。”
“好了。时间有限。”老警员拍了下同事的肩膀,递给他一个隐含责备的眼神,“走吧,进去询问情况。”
“好的。”年轻警官尴尬的挠了下头,乖乖的跟在同事的身后走进病房。
黄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坐回到长椅上,默默的注视着病房内转过身来、接受问询的年轻姑娘。脸色煞白的凌雪一脸的疲惫之情,似乎维持呼吸已经耗尽了她小小身体中的全部精力。
对话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在黄粱看来,凌雪全程几乎没有开口,用点头或摇头来回应两名警员的提问。当结束短暂的对话从病房中走出来的时候,他们俩人的脸上都有着如释重负的表情。
目送两名警员匆匆离去,肩并肩坐在医院走廊上的黄粱和张芷晴不约而同的把目光重新对准凌雪。小姑娘仍旧是只留给他们一个充满了抗拒感的背影。
“我有预感,”张芷晴缓缓的开口说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什么?”
她笃定的说:“一定会有后续发展的。”
“别。”黄粱立刻摇头否定,“这个孩子承受的变故已经够多了,就让她安静的哭泣疗伤吧。”
“希望如此。”
————,————
由于不放心独自在家的‘独生子’豆眼,黄粱劝说张芷晴回事务所,他一个人在这边盯着。黄粱的想法很简单,凌雪的家人不可能真的把她一个人丢在医院里,迟早会有人赶过来照顾她。自己只需要再坚持几个小时,把最后一班岗站完即可。
本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想法,披着张芷晴带来的外套的他坐在医院夜晚幽静的走廊内,借着昏暗的灯管看书。电子书的一大好处是背光灯的功能,即便所处的环境光线照明有限,仍可以自由的畅游在书本的世界中,去体会一段别样、精彩的旅程。
夜晚的医院和白天的嘈杂繁忙相比完全是另一番景象。静谧的走廊上安静的能听到头上灯管发出的嗡鸣,莫名的有一种惊悚的氛围在漂荡。时不时响起的开门的嘎吱声和行走发出的脚步声都会让黄粱的心跳猛然加速。
医院,向来受惊悚片或恐怖片的青睐。这里是生与死的模糊地带,无数的生命在这里发出呱呱坠地后的第一声啼哭。无数的生命也在这里的一张张洁白的床单上咽下最后一口气,走完漫长或并不漫长的一生。
对于把自己困在医院走廊上的凌雪的家人们,黄粱满腹的牢骚无处发泄。
当时间来到晚上十一点的时候,黄粱终于彻底放弃回家的念头,他的预感变成了现实:凌雪的家人们果然把这个饱受命运戏弄的女孩丢给了他这位陌生人照看!
住在普通病房的病人们原则上二十四小时都可以探视,但为了不影响到病人们的休息,大多数医院都会规定探视病人的时间截止到晚上十点。当然,特殊情况可以特殊通融。
大晚上的,凌冉峰总不会还在为自己那位在车祸中不幸遇害的妹夫四处奔走吧,即便他脱不开身,难道凌雪就没有其他的家人在世了吗?肯定有,但是让黄粱极度无语的是竟然没一个人出面。
黄粱对‘冷漠’这一词语的含义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陌生人之间的冷漠还情有可原,但是由血缘关系作为纽带的家人之间也会如此冷漠,这让黄粱完全无法理解。黄粱相信,即便是自己那位半年都不打一次电话的父亲,如果听闻他出了车祸住院,也一定会放下手中的一切事物搭飞机赶回来。
或许不会?黄粱突然感到有些心虚。
正当他捧着电子书胡思乱想的时候,开门的咯吱声将他唤回到现实世界,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惊讶的发现一身宽松病号服的凌雪把站在病房门口,正面无表情的打量着自己。
“呃...你要上厕所吗?”
话脱口而出的瞬间,黄粱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自己说的这是人话吗?
女孩苍白的面颊上浮现出一丝出于羞赧的红晕,她别过头去,不易察觉的点了下头。
我这是蒙对了?心中苦笑几声,黄粱从椅子上站起身,活动了几下僵硬的双腿,他尽可能用充满善意的语气说话:“啊...好的,我带你去。这边,拐个弯就能看到。”
黄粱迈步向卫生间的方向走去。他眼角的余光能瞥到跟在自己身后缓慢踱步的年轻姑娘,为了照顾虚弱无力的凌雪,黄粱走的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