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身后这个男人目睹了自己女儿坠亡后尸体的惨状,黄粱就不免生出几分赶上。话堵在嗓子眼,怎么都说不出口。他真的不想去戳破冯祥林心中仅存的希望。可必须有人这样做。既然如此,那个人为何不能是我呢?黄粱暗想。
将窗户再次关上,房间内的温度依然骤降了几度,即便穿着大衣也不会感到燥热,甚至有些冷。冯祥林手插在外衣的口袋里,消瘦的他穿着一件干瘪的羽绒服,如果不看脸的话,他宛如一个疲惫的孩子。
黄粱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坠亡案本身上,不去投入过多感情,“在你女儿坠亡时,这间房间是什么样的状态呢?警方应该和你说过这些吧。”
“他们说这屋子的门窗都关的好好的,能锁的全都锁上了,说是没有外力入侵的痕迹,我也不太懂,我看这种门的锁头很好弄开。不过他们说没人撬锁的话,那应该就是没人了。我也去问过管理公寓的人,他说我女儿房间的备用钥匙只有一把,只有房东有,管理员都没有。房东说钥匙没被人偷走过。谁知道呢,那老太太看起来不咋靠谱。”
黄粱并未回应冯祥林期许的目光,他默默的走进卧室,检查了一下窗户。他着重检查窗台和窗外的外沿,没看出有什么奇怪的痕迹,也没什么不该出现的物品。他不确定这间屋子里的东西是否有被警方拿走,不过既然警方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想来房间内的东西都还放在原位吧。
为求保险起见,黄粱向跟在身后的冯祥林问了问,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对,所有东西全都在,他们一开始是拿走了几件,后来都还回来了。我尽量都放回了原位,照着照片。我知道这样做没啥用,但我总觉得如果能把这间屋子保留好的话,或许我女儿还会回来看一看。眼看着她就要过头七了,我打算等过了头七,就找人把她送回老家。”
“打算送回家入土为安?”
“还是得火化,”冯祥林苦涩的说,“不过我还是想把我女儿带回老家再火化,至少能让我妻子见程程最后一面。”
“很麻烦吧?”
“是,钱也不少花,不过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即便花再多钱,我也要带女儿回家。”冯祥林坚定的说。
黄粱默默点头。他知道自己没办法给这位悲伤的父亲任何帮助,甚至会说出些让他痛苦的话。但生活就是这样,真相往往更令人难以接受,口苦方是良药。
黄粱唯一庆幸的是这个男人找到了自己,如果碰上了哪位心怀不轨的人,或许会被狠狠敲上一笔,让这个本就濒临崩溃的男人彻底丧失生的意志,说不定在连翻打击下,冯祥林也会走上绝路。
将这间出租屋所有的物品都细致的检查一遍,黄粱没有放过任何犄角旮旯。他清楚警方肯定也做过类似的事。这期间冯祥林始终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的眼神中充斥着恐惧与期待,心情无比复杂。
冯祥林一方面期许黄粱能有所发现,同时又恐惧真的有所发现。他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是女儿的早亡是自杀还是他杀,哪一种自己更难接受。他只是出于一名父亲对于女儿的自责,去竭尽所能、即便最终只是白费力气,他也无怨无悔。
“没有发现遗书吗?”黄粱在结束搜查后向身后的冯祥林问道。
“没有。”冯祥林脸色铁青的回答,“反正我是没看到。”
“好吧。走,下楼看看。”
“你看完了?”冯祥林失望的问。
“没什么可看的,我没发现有任何可疑的地方,门窗的锁没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房间内也没有打斗留下的痕迹——磕碰之类的划痕,都没有。”
“好吧...你和他们说的话一模一样。”冯祥林赌气似的说。
沿着楼梯下到一楼,在经过公寓管理员室时,黄粱的余光瞥到室内不光只有光头男人一人,还多出来一位身材结实的中年妇女。那女人和光头年纪相仿,都在四五十岁上下。两人贴得很近,正小声说些什么。
让黄粱有些在意的是,那女人看向冯祥林的眼神有些奇怪,紧张中带着几分...惊恐?这是为什么呢?
“就在后院。从侧门走吧。”冯祥林的话中断了黄粱的思考,跟在他的身后,黄粱穿过公寓楼东侧走廊尽头的一扇侧门,走出了这栋过分安静的公寓楼。
拐了个弯,华仪公寓的后院呈现在眼前。和站在顶楼向下张望时的感受完全不同,站在坚实的地面上,黄粱感到一阵难以言明的压抑袭来。三米多高的院墙遮天蔽日,彻底把院子内外分隔开,阻挡了冷风的侵袭。一排排的杂物整齐的贴着院墙码放,留给人行动的空间比前院要大上很多,来上一场羽毛球是绰绰有余。黄粱凑过去翻了翻,发现了一个人偶模特,还戴着可笑的假发,被吓了一跳。
“就是这个位置。”冯祥林走到离公寓楼灰色楼体很近的距离,刚好是在一扇紧闭的窗下。黄粱走到窗前,抬头向上张望,在心中默数着窗户的个数,刚刚好,正上方应该就是冯程程生前租住的那间套房的窗户。
冯祥林的说话声吸引了黄粱的注意力,这位被命运压垮了肩膀的男人说道:“我女儿的样子太惨了...真的太惨了,她就趴在这个地方,脚差一点就贴到这栋楼,头向着围墙的方向,彻底摔碎了,我都认不出那是我的闺女了...我多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死的人不是我女儿,她只是碰巧出门了,还能欢天喜地的回家过年...”
黄粱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冯祥林的消瘦的肩膀,他说不出任何一个安慰的字眼,也清楚这位痛苦的父亲根本不需要他人廉价的同情,没有人能体会到此刻的绝望。指望一个让刚见面还不超过两个小时的陌生人宽慰冯祥林千疮百孔的心?不可能的,冯祥林没有这种期望,黄粱也深知自己没这份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