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过程乏善可陈。
出席这场气氛沉闷的晚餐的人只有欧阳晓彤和她的弟弟和丈夫,再加上黄粱和张芷晴两位客人,诺大的餐厅中只有这五个人,可想而知场面是有多么的冷清。
欧阳晓彤即便是在吃饭时,仍忙的无暇顾及其他,手机几乎就没有离开过手,不是在打电话,就是在发信息,一心多用,黄粱在一旁都替她累得慌。
曹铭和欧阳晓军从始至终都在试图让气氛活跃一点,只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彼此之间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中,几乎毫无共同语言可谈,尴尬的对话总是进行不下去,索性,餐桌上也就无人说话了。
黄粱甚至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么。每道菜的分量都小的可怜,一两口就能解决,在等待上菜的间隙里,他只能茫然的观察着餐桌上其他人的表情。坐在主位上的欧阳晓彤换了一身红色的长裙,齐耳的蓬松短发在水晶吊灯倾泻出的明亮光线的照耀下,散发着黄金般的光泽。但是她脸上的表情破坏了这份神圣之感,过于大的鼻梁让她失去了一些女人的柔美,多了些男人的刚强。
和这样的女人生活,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呢?黄粱突然很想向曹铭询问一番。
曹铭和欧阳晓军坐在女主人的两旁,隔桌相望,两人小声交谈着,内容无非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看过的新闻,最近的球赛,可能是碍于欧阳晓彤在场,所以两人交谈的内容才会如此平淡吧。
餐桌上唯一显得兴致勃勃的人就只能算是张芷晴了。坐在黄粱多面的她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分量过少的精致食物,一边饶有兴致的观察着主人一家子,就像是坐在剧院的前排观众,享受着近在咫尺的表演。
强忍着无聊,黄粱总算熬完了这场晚餐。正当他打算见缝插针的对欧阳晓军说出张芷晴并不存在的二舅姥爷突然暴毙的假消息时,欧阳晓军抢先一步,邀请黄粱上书房的阳台上抽根烟、聊聊天。
黄粱一个愣神,下意识的就答应了。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前往位于三楼的书房的路上,只能把心中的不满暂时压制下去。
推门走进书房,漆黑一片的房间被亮起的灯光驱散了黑暗,欧阳晓军推开通往阳台的双开门,走到了没有遮挡的阳台上,站在过于低矮的栏杆前,在夜空下掏出了一盒烟。
黄粱站在他一步远的身后,结果欧阳晓军递过来的一根烟,道谢的同时,不禁问道:“这阳台是怎么回事?没修完?”
“应该是吧。”站在皎洁的月光下吞云吐雾的欧阳晓军懒洋洋的回答,“我姐打算把这间书房改造成宠物房,这栏杆之前不是这幅模样,已经被拆掉一多半了吧。呵,往下看一眼还真是有些晕。”
黄粱皱眉说道:“你最好留点神,这高度不是闹着玩的。”
“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刚几岁的孩子。”欧阳晓军不以为然的说,他故意向前迈了一步,只到他膝盖处的残留金属栏杆碰到了他身上的白色西裤。
就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黄粱不禁翻了个白眼。“那个,我今天晚上得——”
“今天晚上很无聊,不是吗?”欧阳晓军打断了黄粱的话,“这就是我家的真实写照,老爷子还活着的时候也一样,家人聚在一起吃饭都是这样吗?我时常搞不懂那些白痴电视剧上演的是真是假,真的有能和睦相处的家人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欧阳晓军回头看向黄粱,脸上的表情很值得玩味,“我以为这是有钱人家独有的诅咒,看来普通人家也一样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欧阳晓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或许吧,有钱没钱,说到底都是人罢了。烦恼的原因不同,但都会有烦恼。”
“你大学读的哲学专业?”
欧阳晓军哈哈笑了几声:“如果我能考上大学的话,我父亲或许就不会对我心灰意冷了吧。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没上过大学。”
“这样啊...”
欧阳晓军站在残留的栏杆旁,他微微抬起下颌,注视着被颗颗星辰围绕的残月。“如果我父亲愿意的话,他可以毫不费力的把我送进一所好大学。但是他不想这样做。他对我说过,只要我能依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一所大学——专科都行——他就满足我一个他力所能及的愿望。我父亲不是轻易会做承诺的人,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人挤破脑袋,只为换他一个类似的承诺。”
“但是你志不在此。”
“没错,我志不在此。我要的东西他给不了我。”
“......”
欧阳晓军回头看向黄粱:“你不应该问一句是什么吗?”
“我不好奇。”
“好习惯。”微微一笑,欧阳晓军把视线投向那一片片阴森的树林,“我想要我母亲回来。”
“......”
“她是在我九岁那年去世的,在这栋房子里。是从楼梯上跌倒,摔断脖颈而死。”
“我很遗憾。”
“我也很遗憾。那一幕我并没有看到,是听家中的帮佣聊天时偶然听到的。他们一直就看不起我妈妈,我想是因为嫉妒吧。”
“嫉妒?”
“我母亲原本是我姐的家庭教师,和他们是同样的身份。但是同事摇身一变成为了女主人,地位的反差难免会引起妒忌和诽谤,小时候我不懂这些,现在早已见怪不怪了。”
“你姐的家庭教师,也就是说——”
“没错,我和我姐是同父异母的关系。看不出来吗?的确,我和她长得很像,我们俩都继承了父亲的大鼻子,这算是欧阳家的血统标志吧。”
“好吧...”
“我姐她失去母亲的年纪比我还要小,不到四岁,她说她自己对生身母亲毫无印象,有时候我很羡慕她这一点,如果我也不知道任何有关母亲的记忆,是否我能拥有一个更快乐的成长经历呢?谁知道。”
“幸运的人用童年来治愈人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来治愈童年。”
“或许吧,抱歉,和你说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话。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这栋房子捣的鬼吧,让我显得如此感伤。”
“因为我是陌生人,所以你才会无所顾虑。”
“这就是现在人们都热衷于网上社交的缘故吗?和陌生人聊天没有心理负担?”
“你果然适合搞哲学。”
“问题在于我不喜欢看书。”欧阳晓军微笑着说道,他转过身看向黄粱身后亮着灯的书房,“这地方曾经是我最讨厌的地方。每当来到这里,我都会受到父亲严厉的训斥。我父亲很传统,他想要让我子承父业。从小的精英教育并没有让我成为他期望的模样,正相反,我成了家族的耻辱。听我姐说要把这间屋子改造成狗的房间,我举双手赞成。”
“可惜了...”黄粱呢喃道,“那些藏书。”
“你喜欢吗?你拿走好了。”欧阳晓军随口说道,“这件事我可以做主,我这就吩咐莎蔓莎去办。”
“呃...那怎么好意思...”黄粱愕然的看着给女部下发短信的欧阳晓军,嘴上假模假式的推脱,心里着实感到一阵惊喜。
“反正也都是丢掉的下场,如果能给喜欢的人,我想老爷子也会感到欣慰吧。行,事情都弄好了,你要是没有合适的书柜,这两个书柜你也一起搬走吧。”
“你也太大方点了吧...”
欧阳晓军爽朗的笑了笑:“我也是有私心。我姐向来说一不二,如果她说要把这间书房改造成狗的房间,这间屋子中的所有东西只会有一个下场,被付之一炬。虽然我憎恨这个地方,但是一想到这些原本属于我父亲的东西全都会被毁掉,我还是有些不舍。但是我又不想把这些东西放到自己家里,你的出现解决了这一问题。”
“人果然是矛盾的集合体。”
“没错,我不想看着这些东西,但是也不想看到它们被彻底摧毁,如果能知道我父亲珍藏的那些旧书能够在某个人的书架上,我会感到些许欣慰。这听上去的确挺矛盾的。”欧阳晓军自嘲的笑了笑,“我这人纠结了半辈子了,不出意外的话,下半辈子同样会在纠结中度日。”
“每个人都差不多,区别只在于纠结的点不同。”
“这话我爱听,或许咱们之后可以成为朋友,时不时聊聊天什么的。”欧阳晓军主动伸出手。黄粱同样伸出手,两人默默的握了握。“咱们成不了知心好友,但是做个酒肉朋友也不错。”
“我不喝酒。”
“好习惯,我也不喜欢喝,但是不喝那东西喝什么呢?”
“你可以随时光顾我的事务所,”黄粱说,“熟人的话,咨询费可以打折。”
“我可以办张白金卡吗?”欧阳晓军玩笑道,“预充十万吧,我前几天办的火锅店的消费卡也就充了十万块。”
黄粱郑重其事的说:“本事务所将竭诚为您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