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本人要比照片上看起来年轻一些,或许是穿着的缘故吧。当他现身在步行街上时,黄粱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位独树一帜的外国友人。在这种几乎没有多少外国人定居的小城市中,高大消瘦的黑人约瑟夫太过瞩目了。几乎街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吸引了过去,有两位手挽手遛弯的大妈毫无掩饰的对着他指指点点,快速阖动的嘴巴小声嘀咕着什么。
约瑟夫对这一切漠然处之,他似乎早已习惯来自他人的视线,一副无聊的表情站在银座商场的门前,时不时的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
黄粱坐在十几米外的长凳上,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约瑟夫的长相。抛开肤色不谈的话,约瑟夫的五官称得上‘英俊’二字,他的额头略微突出,鼻梁高挺、嘴唇大而肥厚,但并不显得粗野。两颗淡褐色的眼眸宛如宝石一般,约瑟夫的眉宇间萦绕着一股忧愁之色,为他增添一股忧郁的气质。
又是难得一见的外国人,而且长相英俊、身材挺拔,也难怪路过的行人会偷拍他。似乎正是这一点让约瑟夫看起来有些焦躁难安,他查看手表的频率越来越频繁。
黄粱从长椅上站起身,溜溜达达的向银座门口走去,在和约瑟夫插肩而过的时候,他小声说道:‘他不会来了。’
约瑟夫立刻转身面对黄粱,用警惕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你是?’他的普通话听上去十分生硬,就像是少了一截舌头一样。
‘来自远方的朋友。’黄粱自然的抬起手臂搭在约瑟夫的肩膀上,黄粱比他还要高上几公分,这一动作并不吃力。‘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聊吧。有推荐吗?’
约瑟夫默默的点了下头,抬手指了个方向。黄粱转头一看,是一间连锁的牛肉面,诺大的店面中几乎一个乘客都没有。
‘可以,正好我也饿了。’
两人勾肩搭背、像是老友一般的走进餐馆里。点了一份大腕牛肉面——约瑟夫只要了杯冷水,黄粱边大口吃面边把自己受奥尔加所托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他有意省略了在‘Little Africa’的发生的小插曲。
听完黄粱的讲述后,约瑟夫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不想和奥尔加见面。’
‘这是你们两口子的事情。’黄粱头也不抬的说,‘我的任务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你不会强制要求我跟你走?’
黄粱耸肩答道:‘我是一名私家侦探,不是一名绑匪。’
‘那就好...如果我付给你钱,让你保持沉默的话,你会考虑接受吗?’
黄粱认真的思量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实话告诉你,我是刚入这一行,一开始就玩‘两头吃’的把戏,不太符合我做人的底线。”
‘这样啊...’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离开自己的生活,来到这种小地方。’黄粱抬手指了指出窗外的街道,‘这里有任何吸引你的特质吗?’
‘没有。’约瑟夫直白的说,‘这是一座注定走向衰败的小城。’
‘是因为人吗?’
约瑟夫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没有回答。
‘嗯...如果你不想和我的委托人继续生活的话,你可以提出离婚。你这么有钱,请一位优秀的离婚律师就可以恢复自由身。’
‘你不了解我所处的情况。’
‘好吧,我的确是不理解。’黄粱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毫无征兆的玩失踪,浪迹在异国他乡,和过去的稳定生活彻底决裂,抛弃家人和事业,这种事我只在《月亮与六便士》这本书里读到过。’
“没错!”张芷晴突然大喊一声,把讲述往事中的黄粱吓得一机灵。“我就觉得这故事听起来耳熟,这不就是《月亮与六便士》那本书中的主人公的经历吗,简直一模一样。”
“艺术源于生活,有时候也不一定会高于生活。”黄粱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再咋咋呼呼的就回房间睡觉去!”
“切,不敢看恐怖片的胆小鬼。”
“我那是不喜欢看!”
“你们俩能保持十五分钟不吵架?”海莉生无可恋的看着两人,“真不知道那条可爱的金毛犬是如何忍受你们俩的。”
“豆眼好收买,给吃的就行。”
按理说,找到约瑟夫后黄粱的任务也就结束了,剩下的扯皮撕逼是奥尔加和约瑟夫二人的事情,他们是会闹上法庭还是说和平分手,黄粱对后续发展并不关心。
但是约瑟夫本人却引起了黄粱深深的兴趣。
这位黑人不善言辞,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漠状态。那双波澜不惊的双眼中似乎隐藏着某种危险的秘密。他究竟是出于何种理由做出种种令常人无法理解的决断呢?黄粱想要一探究竟。
吃完牛肉面后,黄粱死气白咧的跟在约瑟夫身后,说什么也要和他回家看看。他这样做一方面是出于好奇,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委托人的命令。
来到龙山市后,黄粱通过海莉这位中间人和委托人奥尔加取得了联系,双方就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做了不同的预备方案。如果黄粱在约定时间和地点见到的不是约瑟夫本人,他就见机行事,弄清楚约瑟夫究竟是被囚禁起来了,还是说其他情况。如果是碰到约瑟夫本人的话,在奥尔加得到消息赶过来之前,黄粱一定要看住约瑟夫,防止他再次玩失踪。
在见面之前,黄粱原本以为前一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更大,毕竟从发生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情况来看,约瑟夫被人绑架或是胁迫的可能性很大,一个神志正常的人应该不会做出这种怪异的举动。
不过事实证明黄粱想多了,约瑟夫只是一个思维方式和正常人不同的奇葩而已。黄粱想的很简单,毕竟是外国人,双方在看待事物的方式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无论约瑟夫想要做什么,都可以用文化差异来解释。
不过当黄粱跟着约瑟夫搭乘公交车来到他的落脚点的时候,他还是不免被惊了个呆,下巴好悬砸到地面上。
这是一间位于城乡结合部的独门独院的平房。车道两旁是一排背靠小土山的平房,约瑟夫就住在其中的一间。在他家左右两边的房子一看就知道常年没有人居住,院子中的杂草都有半人多高,一副破败凋零的既视感。
‘你...真的住在这种地方?’黄粱磕磕巴巴的问道。让他倍感无语的是,他是在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旁上的公交车,只坐了三十多分钟,他就已经站在能闻到牛屎味的乡路旁,他不禁再次感叹这座城市的‘袖珍’。
约瑟夫默默的推开门走进了院子,黄粱犹豫了一下,迈步跟上了他。院子并不大,不过收拾的很干净,应该是得益于没有饲养牲畜的缘故。黄粱四下找了找,没有发现水井的踪迹,毕竟距离城市很近,想必早就接通自来水了吧。
走进屋内,黄粱发现这屋子比看起来的要舒适得多,似乎内部装修了没几年。当看到火炕的时候,一股熟悉感从他心底油然而生。直到黄粱上小学的时候,他还睡在类似的火炕上,记忆中最鲜明的是火热的炕头烤的后背暖暖的,以及第二天醒来时、被冻得冰凉的漏在外面的手。
‘你自己一个人住?’黄粱张望着房间内的摆设,常规的家用电器一应俱全,只不过型号和样式都是几年前的老款式——电视起码有些年头了,还是背投款式。可能是原先的屋主一并租给约瑟夫的吧。
‘有时候。’
‘有时候?’黄粱反问道。
约瑟夫冷漠的看着他。
‘好吧,我了解,与我无关。’摸了摸鼻翼,黄粱自嘲的笑了笑,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炕上。‘马上就要到需要引火烧炕的时候了,煤和柴火都准备好了吗?’
‘我没打算在这里过冬。’
‘这么说我来的正是时候?再晚几天你就去南方猫冬了?’
约瑟夫没有回答。
‘别太紧张,放轻松点。记住这是你家,你这位主人怎么表现得比我这位客人都要紧绷?’
‘我不认识你。’
‘你这就认识了。’黄粱故作轻松的说,‘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都得有一个过程不是。’
‘你可以走了吗。’
‘不着急,即然这里通着公交车,我就再待一会儿。还是说,和你同居的人不喜欢客人来访?’
约瑟夫没有回答。
‘嘿,就是闲聊,肯定是个姑娘吧。’
‘什么?’
‘和你同居的人。’黄粱指了指摆上炕上的老式衣橱,‘漏出来的是蕾丝的内衣吧。’
约瑟夫默默的挪到柜门前,把衣物整理好后又将柜门关上,他用隐含恼怒的目光瞪着黄粱,语气生硬的说:‘请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嘿,冷静点,我的任务是找到你,你名义上的妻子没有委托我调查你是否存在出轨行为。’黄粱平静的说,‘至少搞清楚一件事了,你口味依旧,不是因为取向改变而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