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仪面无表情的说:“所有的结论,全都是由那些根本就和这件事情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推导出的。事实上,我才是最有资格去下判断的人,但从来没有人来问过我的意见。”
黄粱忍不住出声争辩道:“那是因为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啊!要站在客观的角度,才能得到最公正的结果。”
“我并不这样认为,”张淑仪语调呆板的说,就像是一台劣质的玩具机器人,“我更相信我自己的判断。你知道我和梁家辉通过多少封书信吗?”
黄粱摇摇头。
“总共是112封。没错,有一百多封信。这每一封信我全都保管着,时不时的我就会把梁家栋给我寄来的信拿出来读一读。我能够从这些文字中、从那些字迹中,感受到他写信时的感情。
“那是一种...那是一种超越时间和空间的交流。说出来可能会让人觉得荒谬,但我对梁家栋的了解甚至要比对我亲妹妹张淑彩还要多。我妹妹可以说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但我们俩之间交心的次数其实并不多,毕竟差着那么多岁。
“我妹妹的性格有些腼腆,她不是那种会把爱挂在嘴边的孩子。但梁家栋不同,或许是因为写信这种方式能够让人更容易的表露内心的情感吧,
“在那一封封沁满了血泪的信件中,我真的读懂了这个年纪轻轻、就要面对死亡的男孩的内心。我不相信一个像他那样有着细腻情感的人,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即便是警方不也从来就没有一个明确的、有关梁家栋为何会杀害我妹妹的动机吗?”
“动机不是很明确吗?”黄粱强忍住在胸膛中翻腾的怒气,“梁家栋的日子过得非常不顺利——大多都是因为他自己的缘故,偷奸耍滑、不思进取,才把自己的人生经营的一塌糊涂,而他却把这一切归咎于是他人不理解自己,是上天对自己不公正的待遇。
“这种具有反社会人格的人杀起人来,并不一定需要一个明确的动机。仅仅是因为你妹妹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一个错误的地点,就足可以让梁家栋毫不迟疑的将你妹妹杀死。”
面对黄粱的据理力争,隔桌相望的张淑仪却是轻蔑的摇摇头,说:“我知道,包括你在内的很多人,都完全不理解我会站出来支持梁家栋的行为。不过我也并不奢求所有人都能理解我。
“就像是两年前那时一样。有人站出来替我和我妹妹说公道话,也有相当一部分人站出来对我妹妹进行诋毁和毫无原因的恶意揣测。我是直到那时候才知道有一个名词的存在,叫什么‘受害者有罪论’。
“真是太可笑了,我妹妹就因为下班晚回家了一会,就被那些疯狗说成是活该被勒死。小黄,你说我需要去在乎那些我这一辈子根本都不会遇见的陌生人的看法吗?”
“这是两码事——”
“不,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码事,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相信什么就相信什么。小黄,我找你是来帮忙,不是为了让你劝说我改变想法,你真正应该上心的是搞清楚这两起案件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所为。你现在有结论了吗?”
“这个嘛...”黄粱一时语塞,有些狼狈的挪开视线,不再和目光如炬的委托人对视。
“等你什么时候有了答案了,再来说服我吧。我不着急,着急的人是梁家栋,如果那个真正的凶手一直都没被找到的话,无论梁家栋和他的律师多么活跃,都没办法改变他将被执行死刑的命运。”
“行吧。”黄粱无话可说,只能默默的把面前碗里剩下的面条全都吃光,然后就匆忙和委托人张淑仪分别了。
回到家中后,黄粱的心却始终静不下来,张淑仪说话时那麻木冷漠的表情总是不时的在他眼前浮现。
黄粱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张淑仪在讲述自己亲妹妹的事情时会是这种反应。即便悲痛会让人变得麻木,但黄粱也从没见过哪个像张淑仪这样的,竟然反过来为造成自己人生悲剧的罪魁祸首辩护。
难不成这个张淑仪也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问题是单单只靠写信,就足可以将一个人的心智彻底扭曲吗?
黄粱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好奇,他想和这个名叫梁家栋的男人面对面的聊一聊,去亲眼见证一下这个男人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
为什么他可以将一个原本和自己有着深仇大恨的人,转变成为自己坚定的拥趸。这人书写的文字究竟具备着怎样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呢?如果是面对面的与他交谈的话,是不是分分钟就会彻底向这人臣服?
黄粱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副格外荒诞的画面:那个他只看到过照片的名叫梁家栋的男人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囚服,戴着手镣脚镣坐在一把金属椅子上,而他的律师并没有与他隔桌相做,而是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像这个被关在监狱中等死的男人大喊着忠诚。
摇摇头,黄粱把这个可笑至极的画面从自己的脑海中赶走,他现在需要暂时让自己从这一团乱麻中抽身出来。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去干涉他人的思想,即便自己的委托人真的是鬼迷心窍,信了一名杀人犯的蛊惑,他也无可奈何。
黄粱几乎已经把能想到的话说尽了,也丝毫无法打动那个心已死的中年妇女,既然说话没有用,那他只能去采取更实际的行动。只要能抓住那名目前还下落不明的杀人凶手,就能够将梁家栋营造出来的‘无辜假面’彻底戳破。
黄粱绝对不相信梁家栋是无辜的。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更相信那些亲手将梁家栋送进监狱的、以司法公正为第一使命的人们的决断。
余下的这一天,黄粱没再接到任何人的消息。吃过晚饭后他就坐在客厅内看书,一直看到了深夜,虽然书没看进去几页,但好在时间都消磨殆尽了。